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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8章 迷万象,布其局(四)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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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然,他们还是辨得清孰好孰坏。

毕竟,这姜氏城从无愚人。有的,不过是被困住了手脚,遮住眼口的无奈之人罢了。

阵阵声音如雷鸣般又起:

坐在靠走廊一侧,离姜风璂四人不远处,一青年男子身着灰色长衣,两指团着一根狗尾草,时不时在摆弄着,叹声道:

“唉,这如今的世道真是越来越难熬了,且不说我们,你看这张老板的客栈都开了多少年了,如今,竟也是举步维艰了。”

对面盘起头发的小伙子看着他,摇了摇头,接上一句:

“要不说呢,这无论盛世还是乱世啊,像咱们这些人,都不过是个打酱油的!!那些什么个王权富贵,声名赫赫,咱压根儿就从未奢望过。只想着平平淡淡地过好这一生,照顾好家里人,守住自己的微渺幸福,仅此而已啊!!!”

说话这人情绪愈演愈烈:“可......可谁知.......那些人根本就是贪得无厌!!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们的底线!!!”话落,他又提手晃了晃掌中方才从集市上买来的端子。

观其色,闻其声,大概里头的确装的是酱油无疑。

隔着走廊的另一侧,有人听到了这边两人的对话,许是心下无比赞同,因而跟着他们的话,附和一句道:

“两位小兄弟说得确实有理。”这人点点头,瞧着颇为认可和欣赏对方。

片刻,男子四周瞅了瞅,瞥了瞥,好像是在找什么,确认一番后,臀部却仍“遗留”在了原位,随后隔着走廊,弯了弯腰,凑近身子离方才其中说话的一人更近了些,一手掌心朝内挡着嘴巴,转了话锋,低语传声道:

“要我看啊,这等劣行,除了如今那卫公一方势力能做的出来,还会有何人能行此事?”

提着端子的这人听过,双眉间的川字纹皱的更紧,手中的力道也越发大,瞧着好似快要将这酱油端子捏碎。

对面那伙计又一句低声接道:“瞧那前阵子和昧城开仗的闹剧,到最后竟是我们投降认输?”

“那昧城不过去年刚冒出头,即便轻敌,姜氏城这千万侠义之士,若是团结一力,上下齐心,怎么会落的个损失惨重啊??”

“真是可惜了战场上为城捐躯的英魂了!!!”

“.......”。

四周环绕的愤懑、不满的声音虽如雷鸣震耳,却轻如浮羽。

他们的声音不会被在意,最后的结果只会是不了了之。

“哒——哒——”,几个脚步声由远及近,不断清晰地映入视野。

只见两人身着锦服,一前一后从侧边的楼梯间悠然缓步而上。

几人投去目光,他们的装扮实在和周围相差很大,免不得引起一阵低声细语。

“哎,你看那不是卫公手下的人么,那腰牌是卫府的没跑了。”

“还真是卫公府的人.......这老天当真不长眼,连给我们‘诋毁’的机会都不留。”

卫公府的两人高傲冷漠的身影穿过这些声音,双眼的目光完全不在意这些“蝼蚁”的审视,只自顾自地找了处空座歇下来。

提着端子的人低声道:“这般招摇过市,你我又能作何啊??人家背靠着卫公,自然有那胆量和底气在咱们面前显摆。”

对面人叹气一声接过:“只恨咱没那个好命,不然我若是有这样的靠山,我比他还狂呢!!!”

“下辈子投个好胎,把这辈子没享受的都享受回来!!!”

“什么美酒美人啊,统统收归囊中!!!到时跟着我的兄弟们,都有份儿!!!哈哈!!!”

端着酱油的伙计这才放开了声音,打趣道:“当真吗??”

“当真!!比真金还真!!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...........”。

杯酒相碰的“叮叮——”声,伴随着一阵轻蔑浅薄的仰天大笑逐渐在耳畔消失不见。

随后,他们的身影也一同跟着离去,就好像,什么都不曾发生过。

这边的侍从稍稍蹙起眉头问道:“那些粗人的议论,我们就坐视不理吗?”

坐在其对面的人抬眸与他对视,哼笑一声回道:

“管他们做什么?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还不值得我们费心。他们也就只能在私下说几句罢了。你觉得他们有那个胆量,到我的面前开口么?”

闻声,侍从会心一笑,摇了摇头应过。

对面接道:“若他们真的敢这么做,卫公的势力,如今也不会如此广泛庞大了。”

顿了顿,这人又是轻蔑一句:“某种程度上,还得多亏了他们呢!!”

“我贪了那些钱又如何?权力在手,谁敢有异议?”

“我们背靠卫公,他的掌控范围已是大过姜氏城内绝大多数的世家权贵,就连如今的姜氏城主也不敢轻易对他如何。有人想要动我们?那他最起码得有那个实力才好。”

他神色更为挑衅:“若是谁那么不长眼,想在此时做些什么动作,那么可得仔细考虑清楚,她的敌人可那么简单。在动手动口之前,得要明白,她的敌人,不是一个人。不是具体的某个人。”

“她面临的是一群人.......”。

面临的是一群人,是一群本该平等的人。

无论是她们还是他们,面对的......

都是人性的千百般面貌。

善恶应无明确之界限。

混沌不清本是常态。

可当恶威胁压制住了人命,能够与其相抗衡的:

便唯有善。

此时的界限混沌,毫无疑问不属于“善”的营地。

而它是否属于“恶”,当局者若无偏心,旁观者难以辨清。

......

“所以啊,他们从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。”

华阳淮汉垂首一句感慨道。

姜风璂、嬴霍江、姬漓愿和华阳淮汉四人聊了许久,也瞧见了一场“好戏”。因而不由得皆是感叹道。

“即便做了‘噬民之举’,可那又如何??那些贪婪狂妄之辈,赌的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直面他们。”

华阳淮汉无奈一声又接道:“因为这等损己的事情,没人真的敢做。若自己开了头,根本不敢保证会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条心。能不被反咬一口就已经是幸运的了。在这世上,又有谁能坚信,自己是绝对力量的掌控者呢?”

或许,正是因为迟迟没有这样的人,所以正义才始终没有现身。

可人人都不过是为己,若仅凭此,便要妄下定论,认为是她们和他们的咎由自取。

这是否也是一种自私的压迫行为呢?

又或许,即便是有这样的人,可是,单打独斗的力量太过渺小,我们最终还是没能守护这来之不易的正义和善良。

于是,恶性循环,万般轮转,同样的困苦因此从未逝去过。

周围同方才一般,人群的嘈杂声不断,但是此刻,几人已是无心再去听。

无用。

只是平添烦恼忧愁罢了。

姬漓愿收了寻常柔媚的语气,望着四周的人群声,蹙着眉头道:

“怨恨不满是一定要窃窃私语的,愤世嫉俗是必须要心怀高尚的。可到了真正需要出面打头的时候,又有几个人敢跳出来发声呢?”

“所以啊,也别怪这世道从来没有改变过。”

话落,姜风璂三人皆是看着她,沉默不语。

此时楼外,开始淅淅沥沥地飘洒着小雨。

和风吹过,似乎也在倾听姬漓愿的心声。

她放下手中的酒杯,一手撑在太阳穴处,伸出另一掌心,去接那肆意在掌中起舞的雨珠:

“被欺凌者甘心下跪,你我劝告再多又有何用?”

“与其苦苦地渡她人,倒不如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。修行己身。”

“又为何要干那吃力不讨好的瓷器活儿呢?还要揽上一身的泥点,到最后,自己倒成了那背负罪恶,'万众瞩目'的独行者.......”。

嬴霍江听过,稍稍蹙起了眉头抬眸看向她:“......”。

姬漓愿的语气听不出情感,就好像,她不过是一个置身事外看客而已。

半晌,姜风璂才加入这场“思维碰撞”,开口道:

“这世上为官者,本就没有多少清廉之人。”

出神片刻,循着以前,自己从不知名的说书人口中听到的,她搬出那回忆中的话语,接道:

“若是细细查下去,恐怕整个权力的命脉都会被瓦解,到时城中动乱,更是雪上加霜。”

“原本的显赫之人就算一朝被推翻,可那些人早就给自己留了后手。”

“到时,受苦难的人,只会是手无缚鸡之力,没有底气和退路的城中百姓。”

“呵———”,姬漓愿看向姜风璂,柔媚地轻笑一声,瞧着颇为肯定其所想。转而神色扶上一抹细细地品味之意,道:

“‘命脉被瓦解?’‘雪上加霜?’......事实的确如此......不过若是换了有心之人,那可真是完美的说辞,如此难为情不好办的开脱理由,究竟是谁想出来的呢?”

又一句接着反问道:“会是我们这样的人吗?”

她的语气并非刻意地反驳和挑刺,彼此间,仅仅是想要深究这重重问题背后的真相。

“他们真正怕的,到底是城中内乱,民不聊生.......”。

“还是担心自己的恶行被暴露在阳光下,手中稳固的权力被一朝之间'剥夺'走呢?”

音落,几人相视,皆是不禁轻皱起了眉头。

良久,只见姬漓愿捧起了茶杯,望向了窗外,语气淡然道:

“警惕那些听着看似为难的观点。”她顿了顿,又一句接:

“不止如此,还有那些忽然间涌出的观念和行为。”

“很多时候,我们根本想不到,这些东西的背后,究竟谁在主张推力,目的又是什么?”

飘飘然一声,更看得出姬漓愿的清醒与理智。

姬漓愿回过头,唇边浮上一丝轻笑,恢复了如常的柔媚语气,转了话锋接道:

“不过好在,很多人还是分的清是非黑白的。”

“卫公势力不容小觑,我不清楚姜氏城主怎么想的,不过就算其有心打压卫公,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。否则,之前的战乱怎会轻易发生?”

“他一心想将批判的风向指给城主,妄图引导众人把那些积压的怨恨不满的情绪,尽数发泄在城主身上......可他还是小瞧了正义,自古邪不胜正,城中许多人并没有糊涂地诋毁姜氏城主,而是将矛头,直接对向了卫公。”

听过,姜风璂感到一丝安慰。她许是庆幸,多少,总还是会有那么一些人,站在“善”的这一边,不被“恶”的操控所迷失的方向。

虽然,这场光明对黑暗的战争,人性对人性的考验,是条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路,又大概,永远不会结束........

可她坚信,哪怕自己,哪怕她们、他们,有过数不清的失败,但总有一天......

我们都一定会做到。

一定。

不多时,姬漓愿在她的脸上瞧见了一抹浅笑。倒也不是姬漓愿非要“泼凉水”或是“消磨”她的志气,只是实话实说罢了,她道:

“当然,清醒明白,很多时候并没有什么用。反而会使自己更加困苦和煎熬。所以也就回到了方才提到的.......没人敢直接带头去当面反抗他,因而他们才会如此正大光明地嚣张。”

华阳淮汉“不经意”间瞧见了姜风璂脸上坚定的笑意,不由得想起了两人相遇的那一刻,那时的她,独自一人,意气风发,大约是被她的情绪感染,于是自己开口轻轻笑着说:

“做一个清醒明白的人,虽然难免会有些痛苦......”他语气顿了顿,看向了姬漓愿,笑意依旧:

“可你不也说了,只是‘很多时候’。总会有那几个短暂的瞬间,是值得我们用尽全力去追逐的。”

“这样的人生,不是更有意义么?”

不是疑问,而是肯定。

他的这般温和淡雅,便如此随风飘零。

闻声,姬漓愿同他相视,微微点了点头,脸上也更多了份温暖的笑容。

嬴霍江方才一直未言,不知在思索什么,忽地一声接道:

“哪怕”

华阳淮汉看了眼她,不知是否想到了什么话,眉头似是有些皱起。

“不过......”嬴霍江突然停了口,侧过头,目光落在姜风璂的双眸中。

大概也是心有灵犀,又或是嬴霍江的有意之举。

姜风璂接过她温柔的眼神,接着她的话道:

“不过,经历了这些,我的想法好像有些改变.......”。

嬴霍江深深望着她,双唇轻启,温柔道:“是什么?”

姜风璂虽是蹙着眉头,但坚定的目光不可撼动。她道:

“从前,我总觉得,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尽可能地去帮助别人。我想要将她们从泥沼中拉出来,尽管她们有可能会不理解,甚至会拉我下去......”。

“但我想希望凭我一己之力,便可以改变她们的观念,拯救她们。”

“可是,后来我才发现,自己其实并没有伟大,我不应该将自己放在那高高在上的救世主的位置上。”

“每个人都有其自己需要完成的使命。我的干预,很多时候都会引得更多的反感、争吵和埋怨。”

她低眉顿了顿:“我.....只能帮助那些原本就想脱困,可却无奈因为各种原因而不能挣脱的人。”

姜风璂抬眸,更为坚毅的一句:

“与其带着悲悯的情绪劝别人,不如以身作则,待完成了自己的使命,克服那些自己本该面对的困难,会不会到那时,那些想要改变的人,自会效仿?”

一瞬间,似乎是拨得云开见月明,华阳淮汉被她这样的话猛地一振,双目清亮起来,同嬴霍江一般,愣愣地望着她。

嬴霍江看着姜风璂,罕见地打趣一句,神色间的温柔与耐心未曾消弭,声音依旧温暖可靠:

“毕竟,若是有了值得学习的榜样,能够帮助自己。”

“谁会放弃这个能让自己解脱的机会呢?”

倘若,世间有一神人,其颇具天资,眼看就要飞升化仙归去。

因不忍在世修行者的苦苦寻觅,故而四方辗转,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,告诉众人真正的“修仙”之法。

可此时,又有几人相信呢?

当然,我们也不该认为这些人是“不识抬举”的。

换位思考,这本是人之常情。因为没有人会相信那些空口无凭的胡言乱语。

可如果,此者在众人的见证下,忽然有一天因功德圆满,任务完成,而成功飞升,那么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?

我们不会也不该相信任何与自己执念相违背的其她人和事。

直到那些人,完成了那无关他人,只属于自己的使命。

渡人,或许并不在于执意地苦口婆心劝导她人。

而是......

以己之身,自渡之行,引渡她者。

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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