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9章 梦中悲歌(一)(2/2)
那假谢明姝微微偏头,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物品,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,却什么也没说,任由凌氏将她护着。而木偶谢明姝看着这一幕却是鼻子不自觉地皱了起来,一副想哭的样子。
随后,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谢家正堂。
大堂内,气氛凝重。正上方坐着面沉如水的老太太,两旁则是二房、三房的众人。
二房太太一见老太太,便哭天抢地地展示谢明玥的伤势。众人这才发现,谢明玥不仅仅是溺水,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,脸上甚至被划出了几道血痕,已然是破了相。她母亲哭喊着:“我苦命的玥儿啊!这以后还怎么嫁人啊!”
老太太脸色越发阴沉,瞪着假谢明姝,厉声问道:“谢明姝!你小小年纪,怎能下此毒手?!你还是不是人?”
那假谢明姝却仿佛没听见她的质问,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堂内的摆设,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戏码。直到老太太又呵斥了一声,她才慢悠悠地转过头,眼神纯然,语气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天真:“她太吵了,像只苍蝇一样嗡嗡叫,说些有的没的废话,惹得我心烦。按进水里,就安静多了。”
这话一出,满堂皆惊。这理由简直匪夷所思!
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:“好好好!你好大的威风!她究竟说了什么,活该被你打成这样?”
此时,一直抽泣的谢明玥带着满腔委屈,哽咽道:“我……我就是说……说家里……家里终于生了弟弟,我……我替爹娘开心……她……她就突然动手打我……”
“好哇!”老太太闻言,更是怒不可遏,指着假谢明姝骂道,“什么谢明玥嘴太吵,我看你分明就是嫉妒人家有弟弟,你这个恶毒的丫头,才下此狠手!”
“老太太息怒!老太太息怒啊!”阿娘凌氏连忙跪倒在地,一把抱住假谢明姝,脸上挤出悲戚的神情,带着哭腔道:“姝儿她不是故意的!我们……我们大房迟迟没有男丁,我和她阿爹整日里愁眉不展,唉声叹气。姝儿她……她定是心疼我们,所以听到明玥那孩子说起弟弟的事情,一时情绪激动,才会失了分寸啊!她还是个孩子啊!”
这话一出,老太太先是一愣,随后原本因盛怒而紧绷的下颌线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,眼神中燃烧的怒火也像是被浇了一瓢冷水,不再那么炽烈逼人。她看着凌氏,轻轻叹息了一声。整个大堂的气氛也随着老太太情绪的缓和而悄悄地放松了些许,众人纷纷露出同情与理解的神情。
老太太一下子没了指责的心思,也懒得再继续,正想随便说几句把今天这事了结。
就在这时,一直被凌氏护着,脸上却挂着一丝百无聊赖的假谢明姝,突然发出了一声轻悦的嗤笑,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。
“嫉妒?弟弟?”她重复了一遍,像是听到了什么绝顶好笑的笑话,“就为了那种弱小、吵闹、还需要人伺候的玩意儿?你们的脑子里,装的都是水吗?”
她抬起手指,精准地指向老太太,蓦然爆发狂笑,眼尾淬红:“尤其是你,老东西。一把年纪,活像个摆设,连谁才是这里的主子都分不清。凭你也配审问我?”
她这一开口,不仅让凌氏愕然,更是让堂上所有人都惊呆了。
众人顿时一片哗然。
“放肆!”
“反了!反了!”
老太太更是气得脸色铁青,勃然大怒,指着假谢明姝厉声喝道:“你!你说什么!谁教你这些话的!来人!给我把这个孽障拖下去!狠狠地打!”
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立刻应声上前。
可没想到,那假谢明姝非但不惧,眼中反而迸发出兴奋的光芒,像是终于等到了好玩的事情。她不退反进,身形快得不像个孩子,三拳两脚便将那几个仆妇打得痛呼倒地。随即,她竟一个箭步冲到老太太面前,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,一把抓住老太太的衣襟,将她从椅子上拖了下来!
“想教训我?你什么东西?你有这个资格吗!”她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,一把抓住老太太的头发,狠狠地往旁边的硬木方桌上砸去!
老太太根本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柔弱的孩子会如此发狂,她甚至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,只感到头皮传来一阵剧痛,像是被铁钳狠狠抓住。紧接着,天旋地转,一股骇人的力量将她不由分说地拽向坚硬的桌面。她只来得及看到眼前一花,脑海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和剧痛……
“砰!”“砰!”“砰!”
血花飞溅,假谢明姝甚至伸出舌尖,轻轻舔了一下溅到唇边的血珠,眼珠兴奋得发颤。
“住手!”
“快拦住她!”
二房三房的人惊呼着冲上来想要阻止,却都被她一脚一个踢得东倒西歪。大堂内一片混乱,哭喊声,惊叫声,桌椅倒地声响成一片。
直到老太太被砸得头破血流,当场昏死过去,那假谢明姝才终于停了手。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点,那双明亮的眸子在鲜血的映衬下,更显妖异。她环视着满堂惊恐万状的众人,缓缓露出一个纯真无邪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,轻声问道:“现在,还有谁想跟我玩玩吗?”
一时间,落针可闻,再无人敢出一言。
假谢明姝这才满意地轻哼一声,转身扬长而去。
其他人面面相觑,谁也不敢追上去。
只有凌氏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,顿感担忧,连忙跑了出去。
到了女儿卧房,她伸出手想去抱她,却被假谢明姝灵活地避开。这让凌氏感到十分伤心,声音带着颤抖:“姝儿……你……你连娘都不想搭理了?”
假谢明姝转过身,歪着头,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,上下打量着凌氏:“哦?你是在演慈母心碎的戏码吗?刚才她们要打我,那老东西要罚我的时候,你怎么不拿出这副表情来帮我?她们拉偏架的时候,你不是也默认了吗?”
凌氏被问得一滞,随即辩解道:“姝儿,你怎么能……怎么能对老太太下那样的重手?那可是你祖母啊!她们阻止你是对的,娘自然也要……”
“她们有错在先!”假谢明姝打断她,语气依旧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调笑,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趣事,“是谢明玥嘴贱,自己送上门来让我消遣的。是那老东西是非不分,偏袒她们,正好给我一个活动筋骨的理由。她们都该打,打死了才干净。”
凌氏本想说错的明明是你,哪有一言不合就下如此杀手的道理。但看着女儿那张小脸,她心头一软。她爱极了自己的女儿,又怎么舍得责备她?于是只能叹了口气,委婉地劝道:“即便如此……姝儿,你下手也太重了些。”
“哼,”假谢明姝嗤笑了一声,“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女儿,所以你觉得我只配当个任人摆布的玩偶?如果我是个儿子,你方才就会站在我身边,兴高采烈地帮我一起砸烂那些碍眼的东西,对不对?毕竟,儿子才是能给你撑腰的,女儿嘛,只是赔钱货而已。”
凌氏身形一僵,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,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记耳光。她嘴唇颤抖着,眼中涌上难以置信的痛楚,像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女儿如此误解。她缓缓伸出手,想要抚摸假谢明姝的脸颊,声音里带着哽咽和压抑不住的心痛:“当然不是这样的!谁说的?娘有你就够了,真的!”
假谢明姝却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,眼神中没有丝毫动容,反而带着一丝看戏的愉悦:“哦?真的吗?可惜啊,我不信。你这眼泪汪汪的样子,虽然楚楚可怜,但我已经看腻了。”
凌氏如遭重击,眼眶瞬间红了,泪水在里面打着转,几乎要哭出来。
躲在卧房窗后的人偶谢明姝,看到这一幕,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痛得难以呼吸。阿娘……她记忆中的阿娘,何曾受过这等委屈。
就在凌氏伤心欲绝,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,院外忽然传来家丁兴奋的喊声:“大爷回府了!大爷回府了!”
凌氏顿时面色一喜,她手忙脚乱地调整了一下微乱的衣襟,对假谢明姝匆匆说道:“你阿爹回来了,你要不要一起去接?”
假谢明姝没有说话,也没有点头,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凌氏瞬间变幻的表情,仿佛发现了一个新的乐子。
凌氏便独自走了出去,提着裙裾,脚步轻快地向前跑了两步,许是意识到这般姿态有失端庄,便又放慢了步伐,莲步轻移,优雅地迎了出去。
假谢明姝走到窗边,因为个子太矮,她还使劲跳了一下,才勉强扒住窗沿,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。她看见凌氏满面欢欣地迎向一个身材修长高大、气度儒雅的男子。那男子自然地将凌氏拥入怀中,低头柔声细语地哄慰着爱妻。虽隔着一段距离,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,但那份鹣鲽情深、羡煞旁人的恩爱,却是如此的刺眼。
那男人正是谢家大爷,她的阿爹,谢承渊。
谢承渊低头认真地听着凌氏带着哭腔的倾诉,时不时轻拍她的后背安抚。随后,他像是听到了什么,讶然地轻挑了一下眉头,目光穿过庭院,往假谢明姝这边看来。当看到女儿小小的身影趴在窗户上时,他忍不住朝着她笑弯了眉眼,那笑容温暖而宠溺。随即,他牵起凌氏的手,两人一同往卧房这边走来。
假谢明姝看着凌氏眼中只有谢承渊的样子,看着谢承渊那似乎永远温柔的笑容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嫉妒,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残酷恶毒,仿佛用烂泥雕成的冷笑。
在谢承渊和凌氏即将走到门口时,她猛地关上了房门,插上了门栓。
门外的谢承渊和凌氏都是一愣。
“姝儿?怎么了?快开门啊,是阿爹回来了。”谢承渊温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。
里面毫无回应。
“姝儿,是不是谁惹我们家姝儿不开心了?告诉阿爹,阿爹给你做主。”
依旧沉默。
谢承渊似乎一点也不生气,反而连声道歉,语气里满是宠溺,丝毫没有一家之主的架子:“好好好,是阿爹的错,阿爹回来晚了,惹我们姝儿生气了。姝儿大人有大量,可千万别生阿爹的气,好不好?”
房内依然没有回应。
他有些无奈地说道:“那阿爹要怎样做,我们姝儿才会开心?”
“如果是为了弟弟的事情……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?阿爹阿娘有姝儿一个就够了,绝不会再生了的。”
然而,无论谢承渊如何好言相劝,里面的假谢明姝就是不开门。
最终,谢承渊和凌氏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,相携离开了。
看着自己的阿爹阿娘被如此对待,看到假谢明姝终于落单,满心怒火的人偶谢明姝再也按捺不住了。她从窗台上猛地跳了下来,尽管只是个小小的木偶,声音却因愤怒而显得格外尖利:“你是谁?!为什么你管我的阿爹阿娘叫爹娘?!为什么我阿爹阿娘认不出你是假的?!你到底是谁?!你是谁!”
木偶谢明姝声嘶力竭地质问着那个背对着她,站在屋子中央的假谢明姝。
那假谢明姝缓缓转过身,脸上依旧是那种带着一丝病态美感的笑容,她饶有兴味地盯着地上那个小小的木偶,歪了歪头,轻笑道:“哦?一个小木偶?真可爱。不过,你要是再敢这么大声嚷嚷,我就把你拆成一堆木柴,点起来烤火玩。”
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抓住了人偶谢明姝,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,恐惧像潮水般涌上心头。
这时,假谢明姝冰冷中带着戏谑的声音再次响起:“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……你临死前的愿望,自己不记得了?哎呀,真是个小糊涂蛋呢。”
人偶谢明姝闻言,呆愣当场。
那个绝望的、不甘的、撕心裂肺的呼喊……她想起来了!
“难道、难道就是因为那样一句话!?”她难以置信地尖叫起来,小小的木偶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。
她拼命地摇头:“那种气话怎么能当真?!那时候我疼得快要死了,想死却又死不成,才会……才会那样想的!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!我不是不想活!我——我是——”
假谢明姝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她,那笑容纯净得如同天使,却又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,反而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彩的独角戏,等着她继续哭号。
谁知人偶谢明姝说着说着,竟真的发出了呜咽般的哭声:“我真的不是不想活啊……我就是太疼了,真的太疼了,我忍受不了了……我想活啊!你把阿爹阿娘还给我!你把阿爹阿娘还给我!那是我的阿爹阿娘,不是你的……求求你,还给我……还给我吧!”
假谢明姝闻言,脸上的笑容更深了,她轻轻鼓了鼓掌,仿佛在称赞表演的精彩,语气充满嘲弄:“说得真好,我都快要被你感动了呢。可惜啊,你的人生,你已经有过一回了。”
“有过几回,那也是我的人生啊!”人偶谢明姝激烈地反驳,“你凭什么夺走?!而且……而且我做错了很多选择!我不甘心!都是我太蠢了!是我太蠢,才会去羞辱那个皇子,才导致家族覆灭!我想再重来一回!我想弥补!这是我的爹娘,我的人生,你不能夺走!你不能!”
假谢明姝缓缓拿起桌上的一个茶碗,眼神中闪过一丝玩腻了的厌倦,但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浅笑。
人偶谢明姝兀自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,并没有意识到对方想做什么,更没有看到对方眼里的不耐烦。
直到那冰冷的茶碗当头罩下,将她小小的木偶身体彻底盖住,连同她的声音也变得微弱而模糊。
人偶谢明姝这才惊慌地反应过来,她用力砸拳,然而茶碗却只是微微震动。
假谢明姝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茶碗,发出一声轻笑,仿佛在逗弄一只被困住的小虫子。她无情地说道:“太迟了,你的人生已经是我的了。”
……
楚路猛然睁开眼睛,从床上坐了起来,额头上渗着一层细密的冷汗。
窗外天色已经亮了起来。
他大口喘着气,神情凝重。
这个梦……显然很不对劲!
先不说他一个常年无梦的人怎么会突然做梦,就是作为一个梦,它也未免太长,太真实,太细致了一些。
还有梦里的剧情,放任一个未来的皇帝在自己家中被女儿百般折磨,最后导致家族覆灭?这桥段未免也太女频虐文了一点。至于那个假谢明姝的行事风格则非常的大女主。
他怎么会做这种梦?
“秦素?”他在心中呼唤。
“我在。怎么了?”秦素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。
楚路将梦境的内容简略地说了一遍。
秦素沉默片刻,道:“确实很奇怪,但我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。如果有人,就算她是大女主,想要暗中影响你的精神,也不可能瞒过我的。而且我在资料库中也查不到任何与这个谢明姝相关的副本信息。或许……只是这段时间,你压力太大了?”
“这怎么可能?又不是第一次压力这么大。我以前可没遇到过这种事情。”楚路揉了揉太阳穴说道。
“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了。”秦素也露出一丝担忧,“不过就算有人能绕过我,但有这个能力,又何必只是让你做这么一个梦呢?好像没什么意义吧?”
楚路心头不安,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,他有些费力地思索着,想着至少要得出一个可靠的猜测,但是想到头疼都毫无头绪。
就在这时,轻微的脚步声响起,殿门被无声地推开。几名身段袅娜的宫女鱼贯而入。楚路一愣,随后他才反应过来,是时辰到了,宫女们来服侍他起身了。对此他自然不会拒绝,任由她们服侍。
待楚路洗漱完毕,一名太监见他脸色不佳,便上前一步,低声禀报道:“启禀陛下,今日乃是殿试之期。不过陛下龙体为重,若觉不适,奴才可去请示,稍作延迟……”
殿试?
楚路眼神一凝,这才想起来,是了,今天是殿试。
那个梦太过漫长,让他模糊了日期,以至于一时间忘了今天是殿试的日子。
他立刻将那怪梦抛之脑后。不管怎么说,那怪梦都是日后的事情,而萧九的威胁可是近在眼前,必须立刻处理。
于是楚路沉声道:“不必延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