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十九(2/2)
天影不像是被梵天剥离的恶念和私欲,天影有一副清秀静敛的面容,话不多,偶尔会突然展现出一丝丝与素日高冷不符的幽默感。
话音方落,路遥举剑,再次从雾牢的缝隙刺进去,搅出一团血雾。
血雾汇聚成幻景,数万年前的梵天苦修无果,一直到六十岁都未曾寻到自身的道。
六十五岁,孤身潦倒的梵天,被赶出修道院,尝尽世间冷眼,却在将要丧命之时悟道成神。
梵天分离出了影格,祂把祂厌恶的人性、凡灵之眼、衰老的皮囊一并剥离。
剥离出来的影格虚弱至极,梵天厌恶地看着地上那团茍延残喘的肉泥,转身大步离开。
即便祂不动手,虚弱、丑陋的影格也活不下去。
剥离掉人性的梵天受到万物规则的钟爱,成神不到二十年,登至高神位。
此后数万年如不落之日,统领神魔。
登至高神位的第九千九百九十九年,梵天再一次见到自己的影格。
被祂丢弃的丑陋东西竟重新修出人形,化为模样清秀、性情温和的青年,名为天影,还与不入至高神殿的三主神之一、性冷残酷的深渊女神有了牵扯。
天影与祂完全不同,侍奉深渊之人,竟不被深渊所染,碍眼得很。
梵天与天影打了一架,未能分出胜负。
凡灵、神灵得窥梵天过往,上空如同一口煮沸的锅,滚落在锅里的汤圆全都涨得圆乎乎,气鼓鼓。
寂尾原本挤在最前方,未料梵天的过往是这般,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,只觉得和他所想完全不一样。
血雾逐渐稀薄,困于雾牢之中的梵天漠然冷笑。
铿锵两声,路遥以神力编织的锁链断裂,雾牢粉碎,梵天站起来,以手为刃,直取路遥心脏。
伏神殿内,赦天垂眸看着床上拼凑完整的骨架。
雪白的骨头中间有两根异色骨头,其中一根黑如渊底,缠绕着繁复的银色符文,这是祂的父母天影、深渊留给祂的遗物;另一根骨漆黑如玉,骨缝中嵌着诡异的血色符文,这是祂的监神取自身神骨和神血做出来的骨头。
而祂的神骨,当有一根在监神的身体里。
圆梦催促:“骨头既已拼好,你快点啊,路遥还在等我们。”
赦天心念微动,整副神骨缩小,化作点点光斑,融入祂的血肉之下,顶替掉被祂用深渊暗影做出来的虚假骨肉。
***
梵天的手刃被路遥以剑身化解,她飞身跃出数米远,操控深渊暗影,不断回击。
至高神殿范围内飞沙走石,风起云涌,上空的凡灵被两神的神力挤压,碾作一团,几乎要破馅儿。
梵天忽然顿住,眸中光芒大盛,转身望向伏神殿,挥出一道神力,掀翻路遥,直飞向伏神殿顶,一掌轰开伏神殿。
高耸入云的黑色尖塔轰然裂成两半,摇摇晃晃,朝两侧倒下。
一道黑色人影从崩毁的塔里跃出,手上凝出一把巨大的镰刀,刀刃上缠着血纹,刀柄上银色符文时隐时现。
梵天垂眸看着银发红眸、身姿飒然的赦天,凉薄的无珠之目中迸发出丝丝满意之色:“经由吾的影格、两任深渊女神的雕琢,这幅躯壳已如此完美,不枉本神费尽心思。”
赦天冷眼觑着梵天,神骨归位时,那些被封印的过往如封存于旧相册里的相片,一张一张在祂眼前展开。
祂终于记起来万年前,祂的父母如何期待祂的降生。
彼时已有坠魔征兆的梵天盯上了祂的父亲天影,说来可笑,弃凡躯而得道的梵天,重新铸就的神躯竟日渐衰弱,如同山川河流,禁不住风沙、水流的磋磨。
梵天最初只是想杀掉天影,未料到继承了那些祂看不上的凡灵特质的天影悉心求道,竟也修出神格,一时令祂棘手不已。
然万物规则最终还是站在梵天身边,祂得知深渊与天影孕育一子,即将出生。
神明与凡灵不同,有孕的概率极低极低,约等于无。
而若得万物规则钟爱,有幸得一子嗣,父母的神力会有大半流向下一代。
孩子出生之时,就是父母最虚弱的时刻。
梵天耐心等待,深渊与天影的孩子出世之时,就是二人殒命之日。
计划很严密,梵天却没料到天影夫妇可以为孩子做到那样的地步。
等待孩子出生之前,两人以神力打造了一座隐秘的小岛。
深渊之子在岛上出生,孩子出生之时,两人又用最后的神力设置数道禁制,力竭陨落。
可惜不到一万年,被父母小心藏在深渊岛上的赦天被梵天派出的神官找到。
赦天孤独懵懂,被接到至高神殿。
赦天是天魔出身,踏入至高神殿之时,又破魔成神。
赦天几乎继承了天影与深渊所有神力,哪怕是梵天都无法轻易抹消祂的神格和灵魂。
从天魔直接转为天神,肉/体是无可辩驳的完美,无上神力、高阶神位,还有为祂献出一切的父母,赦天仿佛一出生就获得了世间最好的一切。
梵天冷眼旁观,又心生疑惑。
明明那些独属于凡灵的劣性早已被剥离,为何又在祂的身上出现?
梵天想要赦天那副完美的天造躯壳,他深信得到先天神躯就能驱散心魔,为此必须逼得赦天神格崩毁、精神堕落。
梵天以至高神力修改弑神的存在规则,积累怨恨以消磨弑神的神格,又将其放逐在无尽时间之海,辅以孤独不断腐蚀少年的神魂。
数千年过去,少年长成青年,神格稳固,不曾有丝毫动摇。
直到祂在一个普通的凡灵世界遇到一个普通的凡灵少女,梵天终于等到机会。
可惜那一次没能顺利带回赦天,只取到几根神骨。
梵天坠魔的次数越来越频繁,祂只能一边找机会夺取剩下的神骨,一边令下属用赦天的神骨造出傀儡。
兜兜转转绕了好大一圈,梵天期待的最完美的躯壳终是到了祂的身边。
赦天没看梵天,在废墟中寻找那道身影,瞬移到她身边,红眸半敛,声音很轻:“路遥。”
路遥握住他的手站起来,转身从废墟中寻回弑神剑,递过去:“这是我和你母亲、父亲合力打造的剑,名为弑神。可惜与我相性不好,你试试顺不顺手?”
赦天收起镰刀,换用弑神剑,剑身上顷刻布满血色咒文,剑柄处生出银色符文,与祂使用镰刀时一样。
祂擡眸看她:“顺手。”
路遥退开一步:“那就快点解决祂,我来辅助你。”
与三年前不一样,她再也不是无力的凡灵。
她要与他一起,打破眼前的桎梏和困境,回到曾经期盼过无数次的日常。
至高神殿上空,刀光剑影催得方圆百里内风云涌动,天塌地陷。
若非有夺灵阵和数位神明护法,众生城内的凡灵和神职人员早就殒命。
梵天已然坠魔,路遥凌空以神力凝出一把金色长弓,以信仰之力为箭,弓弦拉满,朝上空放箭。
一箭飞入罡风凌乱的剑阵中,霎时分作无数细小的短箭。
箭雨落在赦天身上,如春雨润泽万物,化作细碎的金色神力,治愈祂身上的伤口。
梵天承受漫天箭雨,如受毒刑,躯体上被腐蚀出血洞。
赦天趁此间隙,挥起弑神之剑,被梵天以臂抵挡。
赦天弃剑撤离,落在三步远之外,黑色镰刀在祂背后凝聚成型。
赦天挥起弑神镰刀,路遥以信仰之力织就的锁链捆缚住梵天。
梵天硬生生接下这一刀,头颅半挂在躯体上,满月一般淡漠的眼瞳浸出血痕,越过赦天盯住路遥,满脸刻毒。
“吾的道行于世间万年,你的道又能走多远?”
路遥目色平静:“世界若是不再需要我,本神还有首席信徒。就算有朝一日迎来陨落,也不会像你这般,孑然可怜。”
半空中,金色的光点自凡灵和神灵的魂体中飞出,散落天地中,如萤火一般,时隐时灭,渐渐地不再亮起。
信仰消失,支撑梵天存在的根本正在崩塌。
赦天斜踏一步,挡住梵天的视线,声线如凝冰雪:“你可知我为何叫赦天?”
梵天的目光如薄雪,轻轻落在赦天面上。
赦天唇角微勾,含着讥诮:“居住在深渊岛时,我不知自己姓名。离岛之时,‘赦天’这个名字就已刻进神魂。直至今日,我才看到父母留下的传承幻境。‘赦天’之名,是父亲所取。祂与母亲希望我不要被仇恨所困,是以吾名‘赦天’,意为饶恕你的罪行。”
赦天召回弑神剑,如平湖落雨,震碎漫天信仰之力。
就如当年梵天不杀天影,赦天留着梵天一口气,目睹祂满面刻毒,不甘不愿地陨落。
神躯溃散,神座崩溃,至高神殿在塌陷。
半空之中,众灵如梦初醒。
原来天魔,竟是他们曾经信仰的至高之神。
赦天仍手握长剑,怔然站在原地。
路遥几乎要累瘫,仰头灌下数瓶回复药水,又往嘴里塞了一把丹药,在神殿彻底崩毁之前,从随身仓库取出小电动,戴上安全帽,招呼远处的人影:“陆铭潇,愣着干嘛?回家了。”
赦天回头,被明媚的笑容闪了眼,缓步走过去,半途收了剑,银发逐渐变成深渊一样的颜色,红瞳如血,一瞬不瞬望着她。
“路遥,我回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