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章 寒甲照星图后续.冰鉴藏前尘(1/2)
##青蚨血诏·朱雀鸣
>冰鉴炸裂时,沈知白只当是寻常悬案。
>残页显金线、星图藏血诏,她方知自己竟是先帝遗诏钦定的皇太女。
>丹房对峙,舅舅萧景桓狞笑:“当年太医院验过,景安怀的是女胎!”
>沈知白当众割开旧疤:“七岁那年,母亲取走半匙心头血——”
>血滴入星图,三百朱雀金针破壁而出。
>棺椁开启,冰雕婴孩掌心的玉印与她锁骨胎记共鸣。
>宫门次第而开,她轻抚冰镜中龙袍身影:“《千金方》最后一卷,写的是济世为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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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铜冰鉴炸裂的巨响,如同远古巨兽的悲鸣,撕碎了丹房内凝滞的空气。寒雾裹挟着锋利的冰碴,劈头盖脸地扑向沈知白。她本能地后仰,冰晶擦着鼻尖掠过,在纤长的睫毛上瞬间凝成细碎的霜花,衬得那双骤然睁大的杏眼愈发清亮澄澈,映着周遭混乱的碎影。
“当心!”清冷的男声带着金石之音破开混乱。一道玄色身影如电般切入,剑光如泼墨般横扫,精准地荡开几片射向沈知白面门的锋利冰棱。是裴砚之。
沈知白左手下意识地将那页从冰鉴核心震出的《千金方》残页紧紧护在胸前,泛黄的绢帛紧贴心跳。右手指尖已夹住三根银针,针尾缀着的火浣金珠在幽暗的丹房里划出三道细长、灼热的流火轨迹。“寒气生浊,热气生清。”她语速极快,引的是《黄帝内经》,目光却死死锁在残页上。
一滴冰冷的雨水,从年久失修的檐角精准漏下,“啪嗒”一声,不偏不倚地砸在绢帛边缘模糊的“知白”二字上。
水渍迅速洇开。
异变陡生!
那被水浸润的墨迹之下,竟丝丝缕缕渗出耀眼的金线!这金线轻盈灵动,遇水不沉,反如拥有生命般在绢帛的经纬间蜿蜒游走,勾勒出奇诡而华美的纹路。
“朱雀绣!”丹炉后传来一声变了调的惊呼。崔绾绾探出半张惊疑不定的脸,手中拂尘的麈尾因激动而大幅度摆动,险些扫翻旁边沉重的药碾。“南海鲛人泪浸泡过的火浣金线!遇水则显其形,水火不侵!”
话音未落,一股阴冷的劲风骤然而至!萧景桓那枯瘦如鹰爪的手已劈面夺过沈知白手中的残页!素白道袍在穿堂而过的阴风中猎猎鼓荡,宛如招魂的白幡。“哼!”他鼻间发出一声冷嗤,指尖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黏腻感,抚过绢帛边缘焦黑的灼痕,声音低沉而阴鸷,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游走,“当年谷主夫人绣那幅惊天动地的《璇玑图》贺先帝寿辰,用的可不是这等凡物。那是人血!人血浸透的金线!《千金方》第三卷白纸黑字:‘人血合朱砂,千年不褪其艳’!”
沈知白心头剧震,人血金线?《璇玑图》?母亲景安公主?纷乱的线索如冰锥刺入脑海。她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,目光锐利如刀,扫过满地狼藉。一点微小的、泛着异常光泽的冰碴子正落在她青灰色的袖口。她伸出两指,极其小心地捻起,对着丹炉跳跃不定的幽暗火光凝神细看。
冰粒剔透,却非寻常的纯白,内里隐隐流动着一抹诡谲的孔雀蓝色泽。
“这冰……绝非寻常冰鉴所出。”她声音不高,却带着穿透混乱的清晰力量,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。“《本草拾遗》有载,西域深处,瑟瑟矿脉伴生的千年寒冰,遇雄黄之气……则色变如孔雀翎羽。”
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语,那页被萧景桓捏在指尖的残页,甫一接触到丹炉飘散出的缕缕青烟,边缘焦痕处“噗”地一声,竟腾起幽蓝色的火苗!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古老的绢帛,焦臭弥漫,然而在火焰焚烧的中心,一行娟秀飘逸的簪花小楷竟在焦黑中顽强地显现出来!
就在沈知白欲凑近辨认的刹那,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缠上她的手腕!是裴砚之的剑穗!那看似柔软的丝绦此刻坚韧如铁索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猛地拽离原地,踉跄着撞向高大的博古架后!
“砰!哗啦——!”
几乎是同一瞬间,一件沉重的青花梅瓶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轰然碎裂!碎瓷如箭矢般激射,其中一片锋利的残刃,被裴砚之反手格挡的剑鞘精准地拦截、卸力,最终剑鞘一沉,稳稳接住了一颗从博古架顶端滚落的、鸽卵大小的瑟瑟宝珠。珠子内里似乎有云雾流转,隐现刻痕。
“姑娘深谙药理?”裴砚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带着激斗后的微喘,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,同时警惕地环视四周。
沈知白惊魂甫定,背脊紧贴着冰冷沉重的紫檀木架,心脏狂跳。她瞥了一眼瑟瑟珠,又猛地看向那页在萧景桓手中燃烧的残页。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!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,迅速刮下一点残页边缘燃烧后飘落的灰烬,飞快地抹在自己腕间那只纤细精巧的虾须银镯上!
嗤——
灰烬触及光洁的银镯表面,竟如同活物般蔓延开一片妖异刺目的青绿色荧光!那光芒幽幽,带着死亡的征兆。
“《雷公炮炙论》明言:‘雄黄见火,毒烈尤甚砒霜’!”沈知白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冰冷的锋芒直指那袅袅青烟,“这丹炉里飘出的烟尘,混了剧毒的雄黄粉!有人想让我们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!”
“景安绝笔——!”
萧景桓凄厉的嘶吼如同夜枭啼血,骤然盖过了她的话音,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疯狂和难以置信的惊骇!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火焰中彻底显现的四个簪花小字,握着残页的手剧烈颤抖,麈尾的玉柄猛地一拧,“噌”地一声轻响,一道细如牛毛的淬毒银光破空而出,直射丹房顶部的某个兽首雕饰!
“兄以青蚨钮为凭,焚谷夺丹,天厌之!天厌之啊——!”他癫狂地咆哮,声音在空旷的丹房里回荡,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一种大厦将倾的绝望。
**二星图藏玄机**
萧景桓的咆哮还在梁柱间嗡嗡回荡,那颗被裴砚之剑鞘接住的瑟瑟珠,却因他方才格挡碎瓷的震动,从剑鞘凹槽内滑脱,“叮叮咚咚”地滚过冰冷的地面,不偏不倚,正正嵌入墙角巨大星图浮雕中央一处不起眼的、形如星芒的缺口之中!
嗡——
仿佛沉睡的巨兽被瞬间唤醒,整座丹房的地面砖石齐齐发出一阵低沉而宏大的共鸣!无数道幽蓝如冥火的微光从每一道砖缝间骤然迸射而出,刹那间将昏暗的空间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!砖石表面原本模糊的星辰刻痕,在蓝光中变得清晰无比,深邃浩瀚,构成一幅庞大而完整的星宿图卷。
沈知白一个箭步冲到星图边缘,俯身凝神细察那枚嵌在核心的瑟瑟珠。珠内云雾般的刻痕在蓝光映照下,竟奇异地变得清晰可辨,是极其古雅的文字!就在她全神贯注试图辨认时,发间束发的一支素白玉簪,因她急促的动作突然滑脱,直直坠向地面!
裴砚之离她最近,反应快如鬼魅。剑尖并非直刺,而是带着一种精妙绝伦的柔劲,在玉簪即将触地的瞬间轻轻一挑、一拨!
“叮——!”
一声清越悠长、宛如凤鸣的脆响,玉簪的尖端精准地磕在了瑟瑟珠光滑的表面上。
珠内云雾般的刻痕骤然如水波般荡漾、重组,清晰显现出一行飘逸灵动的字迹。
“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……荣曜秋菊,华茂春松……”沈知白下意识地念出,瞳孔骤然收缩,“《洛神赋》?不!不对!”她猛地抬头,目光如炬扫过蓝光流转的整个地面星图,又低头死死盯住珠内文字与地面刻痕的细微关联。电光火火间,一个大胆的念头冲破迷雾!
她毫不犹豫地探手入腰间的药囊,抓出一大把晒干的夜明砂(蝙蝠粪便),用尽全力向空中一扬!
细碎的砂粒如褐色的雨点,纷纷扬扬洒落。神奇的一幕发生了!这些砂粒仿佛被无形的磁力吸引,精准地吸附在地面砖石每一道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缝隙之间!砂粒沿着缝隙延伸、堆积,如同最精密的画笔,迅速勾勒出纵横交错、复杂无比的脉络——赫然是一幅完整而清晰的二十八宿星图!
“这不是观星图!”沈知白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,如拨云见日,“这是药王谷秘传的‘星药对应图’!以星辰方位,暗喻天下奇珍药性流转!”
“瑶光!瑶光星位!”崔绾绾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中,猛地从丹炉后扑出,不顾一切地扑向星图中央代表着“瑶光”的那片区域,声音尖利得变了调,“《千金翼方》有载,瑶光主生发,对应何首乌精魄!能续断脉,肉白骨!先帝…先帝的丹……”
她的话语戛然而止,如同被利刃切断。
一截冰冷、闪烁着幽蓝星芒的剑尖,悄无声息地抵在了她后心命门穴上,剑身传来的寒意透过薄薄的道袍,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动作和话语。裴砚之站在她身后,玄衣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,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,毫无波澜地锁定了她。
沈知白却对身后崔绾绾的处境恍若未闻,她所有的精神都聚焦在星图之上。依据珠内文字指引,结合夜明砂勾勒的星宿方位,她快步走向星图的西北角,手指在冰冷的砖石上快速划过,指尖感受着刻痕的深浅与走向,口中念念有词:“开阳属金,主沉降坚韧,当对应杜仲。摇光属水木,主生发滋养,当对应茯苓……”她的指尖在一处由夜明砂勾勒出的、异常繁复的星芒交汇点停下,那里蓝光最为炽盛。
“但先师曾秘授,”她的声音陡然一沉,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,“非常之局,当用非常之药!星图所指,未必是药,或是——生机之‘钥’!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她凝聚全身力气,朝着那交汇点狠狠按下!
“咔哒…轰隆——!”
沉闷的机械转动声响起,紧接着是砖石摩擦的巨响。沈知白脚下的两块地砖猛地向下塌陷,露出一个仅容一臂探入的方形暗格!暗格深处,一个鎏金嵌宝、光华内蕴的狭长匣子静静躺在那里。
“小丫头!懂得倒多!”萧景桓的怒吼挟着劲风而至!他手中的麈尾带着千钧之力,撕裂空气,如同一条暴怒的白色巨蟒,凶狠无比地横扫向沈知白探向暗匣的手臂!这一击含怒而发,志在必得,要将她的手臂连同金匣一同绞碎!
沈知白全身汗毛倒竖!生死关头,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!她猛地旋身,将将避开那索命般的麈尾尖端!然而腰间束着的青灰色丝绦却被凌厉的劲风边缘扫中,“嗤啦”一声脆响,应声而断!
那截断裂的丝绦飘落在地,上面用同色丝线绣着的并蒂梧桐花纹,原本毫不起眼。此刻,几滴从破碎琉璃窗棂外溅入的冰冷雨水,恰好打在了绣纹之上。
滋滋……
奇异的微响中,那并蒂梧桐的绣线遇水,竟如同活了过来,丝丝缕缕舒展、变色!柔和的青绿枝叶瞬间转为深沉墨绿,树干虬结,树皮纹路毕现。更骇人的是,缠绕树干的蟠龙纹饰,在窗外一道惨白电光骤然劈落的映照下,龙首猛地扭曲,忽作青面獠牙、择人而噬的狰狞恶相!
“《绣谱·异色章》有载:朱雀绣法,遇雷雨则显本相,魑魅魍魉,无所遁形!”沈知白的声音在雷声轰鸣中响起,清越而冰冷。趁着萧景桓因绣纹异变而心神剧震的刹那,她已闪电般探手入暗格,一把扣住了鎏金匣子的边缘,用力向外一带!
匣子入手沉重冰凉。她毫不犹豫,手指在匣盖某处繁复的缠枝莲纹上一按一旋,“啪嗒”一声轻响,机括弹开!
匣中并非预料中的丹药或珍宝,而是一卷色泽沉暗、触手细腻的羊皮卷!
沈知白手指微颤,迅速展开羊皮卷。借着地砖缝隙透出的幽蓝星芒,卷首几行血色的、字字泣血的小字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入她的眼帘:
“……景安孕八月,帝赐鸠酒……兄萧景桓,持青蚨钮伪诏夺权,焚药王谷……灭口……知白吾儿……血诏藏于……”
“母亲——!”一声凄厉的悲鸣堵在喉咙口,沈知白浑身如坠冰窟,巨大的悲痛和滔天恨意瞬间将她淹没,手指几乎捏碎那脆弱的羊皮。
就在她心神失守的刹那,一道锐利的破风声直刺而来!
是裴砚之!他竟毫不犹豫地用剑锋割破了自己的手掌!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,他手臂一挥,一串滚烫的血珠精准地甩向星图中央,那代表着“瑶光”主生发之位的区域!
嗒…嗒…嗒…
血珠落在冰冷的、吸附着夜明砂的砖石刻痕上,并未四散流淌,反而如同被无形的渠道引导,沿着“瑶光”星位复杂的刻线蜿蜒流动,迅速勾勒出一个诡异而熟悉的图案!
沈知白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流动的血线,当图案最终成型时,她如遭雷击,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臂!隔着粗布衣衫,她清晰地感受到,那自襁褓中便带在臂上、焦黑扭曲的旧伤痕迹,此刻正传来一阵阵灼热滚烫的脉动!那血珠在星图上勾勒出的图案,竟与她臂上这道伴随了十七年的焦痕,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、分毫不差的镜像!
裴砚之脸色因失血而略显苍白,但眼神却亮得惊人,他凝视着沈知白,声音低沉而有力,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:“《淮南子·天文训》有云:‘瑶光者,资粮万物者也’。血脉为引,星图为证,乾坤倒转,真相自明!沈姑娘——”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,“你,可明白其中深意了?”
“轰隆——!”
又一道撕裂天穹的惨白闪电劈下,瞬间照亮了丹房内每一张神色各异的脸——沈知白的震惊与剧痛,萧景桓的怨毒与疯狂,崔绾绾的恐惧与算计,裴砚之的决然与守护。巨大的雷声紧随而至,震得琉璃窗棂嗡嗡作响,仿佛要将这埋葬了无数秘密的囚笼彻底震碎。
**三朱雀启灵智**
惊雷的余威尚在梁柱间隆隆回荡,震得人心魄欲裂。沈知白被裴砚之那句“沈姑娘,你可明白?”震得心神剧荡,手臂上那道镜像的焦痕灼热得如同烙铁,与星图上裴砚之鲜血绘成的瑶光印记遥相呼应,发出无声的嘶鸣。
母亲血书上的字字句句在脑中翻腾:“景安孕八月……帝赐鸠酒……兄萧景桓……焚谷夺丹……”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,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。她踉跄一步,目光死死锁住那枚镶嵌在星图核心、此刻幽蓝光芒大盛的瑟瑟珠。一个模糊却无比强烈的念头驱使着她——破开它!答案就在里面!
她猛地扑向星图中央,不顾地上冰寒刺骨,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如剑,凝聚全身残余的力气,狠狠戳向瑟瑟珠光滑的表面!
“咔嚓!”
一声脆响,并非玉石碎裂,更像是某种无形的屏障被强行突破!瑟瑟珠表面蛛网般的裂纹骤然加深,一小片薄如蝉翼的深蓝色碎片被她的指尖硬生生按得崩飞出来!
就在碎片脱离珠体的刹那——
“嗡——!”
一股庞大、混乱、裹挟着无尽悲恸与温柔的记忆洪流,如同决堤的冰河,毫无征兆地、狂暴地冲入沈知白的脑海!
无数破碎的画面、声音、气味瞬间炸开:
***指尖的刺痛与墨香:**昏暗的烛光下,一只温暖而略显粗糙的手(母亲的手!)执着细如牛毛的金针,针尖蘸着一种奇特的、散发着清苦药香的墨汁,在她稚嫩的掌心细细刺绘。针尖每一次落下都带来细密的刺痛,她能感觉到那金针刺入皮肉的轨迹,蜿蜒盘旋,最终形成一个繁复而神圣的图案——一只展翅欲飞的朱雀!母亲低柔的声音如同叹息,在耳边萦绕:“知白吾儿……记住这个印记……它是你的根……你的盾……你的……火种……”
***潮湿的泥土与瓮的气息:**刺鼻的焦糊味弥漫,天空被火光映得血红。一个带着浓郁药草清苦气息的怀抱将她紧紧包裹,隔绝了灼热与呛人的浓烟。她被塞进一个冰冷、粗糙的陶瓮里,视线最后看到的,是谷口那株被烈焰舔舐、却依旧顽强挺立的老梧桐虬结的树根。泥土潮湿冰冷的气息混合着陶瓮特有的土腥味,将她彻底吞没。瓮口被迅速盖上,隔绝了外面地狱般的景象和母亲最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:“走——!”
***黑暗甬道里的颠簸与低语:**无边的黑暗,只有陶瓮在颠簸滚动中发出的沉闷碰撞声。那个带着药香的怀抱似乎消失了,换成了一个更宽阔、更沉稳的臂膀抱着陶瓮在狭窄潮湿的密道中疾奔。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回响,还有压抑到极致的、带着血腥味的低语,一遍遍重复着:“护住她……朱雀不绝……药王……不灭……”那声音,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坚定,竟有几分熟悉……
“呃啊——!”沈知白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,双手死死抱住头颅,身体蜷缩着剧烈颤抖,仿佛正承受着灵魂被撕裂的酷刑。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粗布衣衫。
“知白吾儿……”恍惚间,一声穿越了十年时光、温柔到令人心碎的呼唤,如同最轻的羽毛,拂过她混乱的意识。
她茫然地抬起头,泪眼朦胧中,看到空中飘落着从燃烧残页上飞起的点点焦灰。她下意识地伸出颤抖的手,掌心向上。
奇迹发生了!
那些无生命的灰烬,在触及她掌心的瞬间,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,竟自行飞舞、聚拢、重组!转瞬之间,在她掌心拼凑出一块残缺却依旧能辨认出精巧回文纹路的锦帛——正是传说中由谷主夫人(她的外祖母)所绣、蕴含天地玄机的《璇玑图》一角!
“血者,神气也……形者,生之舍也……”沈知白无意识地喃喃念诵着《灵枢·本神》篇的经文,眼神空洞,仿佛被另一个灵魂附体。她的指尖,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牵引,抚上了胸前——那里,贴身挂着一枚小小的血玉观音。观音低眉垂目,掌心合十处,却非莲花,而是嵌着一颗小小的、乳白色的婴儿乳牙!
裴砚之的瞳孔骤然收缩!他看到了沈知白的动作,也看到了血玉观音掌心的乳牙!没有丝毫犹豫,他左手并指如刀,闪电般割断自己鬓角一缕乌黑的发丝!那发丝在他指尖灵巧地缠绕,瞬间结成一个小小的同心结。
就在沈知白指尖即将触碰到乳牙的瞬间,裴砚之手腕一抖,那枚缠绕着发丝同心结的血玉观音,被他精准地抛向沈知白!
沈知白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接住。
当她的指尖(带着方才沾染的、来自瑟瑟珠碎片的冰凉气息和她自身因激动而渗出的细密汗珠)触碰到那枚乳牙,而乳牙又同时接触到她掌心因记忆冲击而滚烫的皮肤,以及裴砚之缠绕其上的、饱含他精血气息的乌黑发丝时——
异变再生!
“嗡——!”
一声清越悠长、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凤鸣之声,毫无征兆地在丹房内响起,并非来自外界,而是源自四面八方!墙壁上、梁柱上、甚至散落地面的青铜碎片上,所有镌刻或绘制的朱雀纹饰,在这一刻同时爆发出灼目的金红色光芒!光芒如同实质的音波,带着神圣而威严的共鸣,震得整座丹房簌簌发抖!三百六十枚金针的虚影在每一处朱雀纹饰上若隐若现,蓄势待发!
“噗!”萧景桓首当其冲,猛地喷出一口鲜血,踉跄后退,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,“不可能!绝对不可能!当年那场大火之后,我用纯正的黑狗血,混合着污秽之物,将这丹房每一寸朱雀纹都反复洗刷过三遍!怎么可能还有灵性?!”
他的嘶吼充满了绝望,仿佛信仰在崩塌。然而,更让他肝胆俱裂的事情发生了!
他素白道袍的衣襟处,毫无征兆地“腾”起一缕幽蓝色的火苗!那火焰冰冷而诡异,仿佛来自九幽地府,并非焚烧布料,而是直接灼烧着他衣襟上那些用朱砂混合着阴邪之物绘制上去的、用于镇压和污秽朱雀灵力的血色符文!
“啊——!”萧景桓发出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,拼命拍打衣襟。然而那幽蓝的火焰非但不灭,反而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,那些扭曲的血色符文在火焰中疯狂扭动、挣扎,发出滋滋的腐蚀声,颜色由暗红转为妖异的深紫,最终竟脱离了道袍的束缚,化作一条条狰狞的、由纯粹怨念和邪力构成的紫黑色“血蛇”,猛地反噬其主,死死缠上了萧景桓的脖颈!
“嗬…嗬……”萧景桓双眼暴突,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,双手徒劳地抓挠着那无形的、却带来窒息般痛苦的束缚。那些紫黑色的“血蛇”在勒紧的同时,其扭曲的形体竟在幽蓝火焰的映照下,诡异地显露出《璇玑图》上真正的经纬脉络和玄奥文字!仿佛这邪异的符文本身,就是《璇玑图》被强行扭曲污染后的一个镜像!
就在这时,沈知白猛地抬起头!
她眼中的迷茫与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穿万古、燃烧着金红色火焰的冰冷神光!她发间那支素白玉簪“啪”地一声轻响,寸寸碎裂!满头青丝挣脱束缚,无风自动,在身后狂舞飞扬,根根发丝都仿佛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辉,远远望去,宛如一只在烈焰中展翅欲飞的朱雀神鸟!
“《抱朴子·内篇》明载,朱雀离火,焚尽世间一切伪物、虚妄、邪祟!”她的声音不再属于那个采药少女沈知白,而是变得空灵、悠远、威严,仿佛从药王谷深邃的群山中回荡而来,每一个字都敲击在灵魂深处,“舅舅萧景桓——”她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之剑,刺向那个在符文血蛇缠绕下痛苦挣扎的身影,“你可知晓,当年我母亲景安公主,绣那幅《璇玑图》所用的‘人血’,并非寻常?”
她猛地抬手,用力扯开自己左肩已然被冷汗和灰尘浸透的粗布衣襟!
嗤啦——
布帛撕裂。
在少女光洁如玉的左侧锁骨下方,赫然显现出一枚胎记!那胎记殷红如血,形态鲜活,正是一只引颈长鸣、振翅欲飞的神鸟朱雀!每一根羽毛的纹理都清晰可见,周身环绕着细小的、仿佛蕴含星辰轨迹的金色光点!此刻,这枚朱雀胎记正随着丹房内无处不在的朱雀共鸣而熠熠生辉,散发出令人不敢直视的灼热光芒和神圣威压!
“那是药王谷沈氏血脉,传承千年、至纯至阳的心头精血!”沈知白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,带着无上的威严与刻骨的恨意,轰然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,“是沈氏历代谷主,以生命为引,以仁心为火,淬炼出的朱雀之魂!岂是你那污秽邪术所能镇压?!”
“啊——!妖女!邪术!”萧景桓在符文血蛇的缠绕和朱雀神威的双重压迫下,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、如同野兽般的嘶吼,身体剧烈抽搐,道袍上的幽蓝火焰瞬间大盛,将他彻底吞没!
丹房内陷入一片死寂,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萧景桓渐渐微弱的惨嚎。幽蓝的光芒与朱雀金红的神辉交织,映照着崔绾绾惨无人色的脸和裴砚之凝重而炽热的眼神。沈知白站在那里,青丝狂舞,朱雀胎记如火燃烧,仿佛一尊从古老传说中走出的复仇女神。
**四梧桐证前缘(上)**
幽蓝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萧景桓的道袍,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,焦臭混合着一种奇异的、类似陈旧檀香被点燃的味道弥漫开来。他凄厉的嘶嚎渐渐微弱,最终只剩下火焰舔舐皮肉的低沉爆响。崔绾绾面无人色,身体抖如筛糠,死死攥着手中的麈尾,指节捏得发白,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,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星图中央那散发着柔和金红光芒的朱雀胎记,眼中交织着极度的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。
裴砚之无声地踏前一步,玄色的身影沉稳如山,挡在了沈知白与崔绾绾之间,剑尖斜指地面,目光锐利如鹰隼,警惕着一切可能的异动。他肩头的伤口在方才的激斗中再次崩裂,深蓝色的血液(乌头碱中毒的迹象)浸透了玄衣,但他身形依旧挺拔,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痛楚。
沈知白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觉。锁骨下朱雀胎记的灼热感如同烙印,与脑海中翻腾的、来自瑟瑟珠碎片的记忆洪流相互冲击,带来一阵阵眩晕般的胀痛。母亲的呼唤、老梧桐的根、密道里的低语……还有血书上那触目惊心的“孕八月”……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闪电,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!
药囊!
她几乎是颤抖着手,探入腰间那个看似普通的青布药囊。指尖在里面迅速而精准地摸索着,掠过冰凉的瓷瓶、干燥的草药、圆润的石子……终于,触碰到几颗坚硬、微凉、表面有着独特纹理的种子。
梧桐子!
她小心翼翼地捻出三颗。梧桐子呈深褐色,毫不起眼,与寻常树种并无太大区别。然而,当她的指尖因激动而微微用力,一滴鲜红的血珠从她方才被碎瓷划破的虎口渗出,恰好滴落在掌心的梧桐子上时——
异变再生!
那三颗沉寂的种子仿佛久旱逢甘霖,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!深褐色的种皮肉眼可见地变得饱满、湿润,紧接着,“啵”的一声轻响,三根细嫩如玉的白色根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破壳而出,贪婪地扎入沈知白掌心温热的血肉之中!
“呃!”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吸吮感传来,伴随着轻微的刺痛。沈知白闷哼一声,却没有甩开,反而摊平手掌,目光灼灼地凝视着。
根须迅速在她掌心蔓延、扎根,小小的芽孢向上窜起,舒展出两片嫩绿欲滴的、带着金色脉络的梧桐叶。更令人震惊的是,在那初生的、不足三寸高的微型梧桐树的枝叶间,一点晶莹剔透的冰蓝色光芒正在凝聚、塑形!转瞬之间,一个指节大小、栩栩如生的冰玉人偶轮廓便清晰地显现出来!人偶的眉眼,竟与沈知白记忆碎片中母亲景安公主的画像有七八分相似!
“《本草纲目》有载:‘梧桐,百鸟不敢栖,止避凤凰也’。”沈知白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在寂静的丹房中回荡,仿佛在为眼前的神迹做着注脚,“世人皆知凤凰非梧桐不栖,却罕有人知……”她缓缓抬起手掌,将掌心那株正以肉眼可见速度生长、枝叶间冰玉人偶愈发清晰的微型梧桐树,稳稳地置于星图中央、瑶光星位之上——那里,还残留着裴砚之温热的鲜血绘成的印记。
“……药王谷沈氏一脉的梧桐,另有玄机。”她凝视着那冰玉人偶,眼神温柔而哀伤,“此树非木,乃心念所化;此玉非冰,乃精魂所凝。以血脉为引,以星图为凭,可追索时光,重现过往!”
随着她的话语,那细嫩的梧桐根须仿佛找到了归宿,贪婪地扎入星图砖石冰冷坚硬的缝隙之中。根须所过之处,砖石上吸附的夜明砂发出幽蓝的光芒,如同为根须提供了某种奇异的能量。
嗡……
整座星图浮雕再次发出低沉的共鸣,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宏大、悠远!星图中央,微型梧桐树沐浴在幽蓝星芒和朱雀金红的光辉中,以惊人的速度生长,转眼间已有尺许高,枝干遒劲,叶片舒展,金光流动。枝叶间那个冰玉人偶,也同步增长至半掌大小,五官清晰可见,眉宇间凝结着一抹化不开的哀愁。
就在这时,梧桐树根须深入的地面,骤然投射出一片明亮的光影!光影打在布满灰尘和焦痕的墙壁上,清晰地显现出一幕幕动态的画面,如同古老而真实的皮影戏:
***场景一:深宫龙榻,死气沉沉。**明黄色的帐幔低垂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令人窒息的药味和腐朽气息。形容枯槁、眼窝深陷的先帝躺在龙榻上,气若游丝。他枯瘦如柴的手颤抖着伸出,紧紧抓住跪在榻前、腹部高高隆起的景安公主的手腕。景安公主面容憔悴,但眼神依旧清亮倔强,她强忍着悲痛,反手紧紧握住父亲冰冷的手。
***场景二:无声的嘱托。**先帝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女儿隆起的腹部,嘴唇艰难地蠕动着,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。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颤抖的手指在景安公主的腹部缓缓地、一遍遍地画着圈。每一次画圈,他的指尖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绝望。他的口型在光影中反复变幻,最终,两个模糊的音节被墙上的影子清晰地放大、定格:“…八…月…青…蚨…”他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悲愤、不甘,还有一丝……托付?警告?
***场景三:血泪的诀别。**画完最后一个圈,先帝的手颓然垂下,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虚空,瞳孔中最后一点光彩彻底熄灭。一滴浑浊的老泪,从他干瘪的眼角缓缓滑落。景安公主浑身剧震,猛地扑倒在龙榻上,肩膀剧烈地抽动,无声的恸哭仿佛能穿透时空的阻隔,重重砸在每一个观者的心上。她紧紧护住腹部,仿佛那是她在这冰冷皇宫中仅存的火种和希望。
光影流转,画面定格在景安公主绝望而坚韧的背影上。丹房内一片死寂,落针可闻。只有梧桐枝叶在无形的能量中微微摇曳的沙沙声,以及崔绾绾无法抑制的、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。
“八月……青蚨……”裴砚之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,他凝视着墙壁上定格的画面,眼神锐利如刀,“先帝临终所指,是时间?还是……信物?”他的目光,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沈知白。
沈知白胸口剧烈起伏,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理智。她看着光影中母亲悲痛欲绝的背影,看着那高高隆起的腹部……那里,曾经孕育着她!而“青蚨”……她猛地想起血书中所言“兄以青蚨钮为凭”!
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,一直沉默如影子、仿佛被恐惧钉在原地的裴砚之,突然动了!
他单膝重重跪地,动作带着金石般的决绝与沉重,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他毫不犹豫地撕开自己玄衣的前襟,从最贴近心口的暗袋中,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织物。
那织物薄如蝉翼,展开时却流淌着月华般柔和的光晕,隐约可见水波流动的纹路——是价值千金的南海鲛绡!
更令人震惊的是鲛绡上用银线绣着的图案!一只神俊非凡、展翅欲飞的神鸟朱雀!其形态、神韵、每一根羽毛的走向,甚至那睥睨天下的眼神,都与沈知白锁骨下的朱雀胎记——
分毫不差!完美重合!
裴砚之双手托起鲛绡,如同托举着世间最神圣的祭品,目光如炬,穿透弥漫的焦烟与光影,直直看向沈知白,声音沉稳、清晰、掷地有声,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,回荡在丹房之内:
“臣,裴砚之,奉先帝遗诏,护驾来迟!请殿下——恕罪!”
“殿下?!”
崔绾绾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,身体猛地一颤,踉跄着倒退一步,撞在冰冷的丹炉上,发出哐当一声闷响。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裴砚之手中那方鲛绡,又猛地转向沈知白锁骨下那枚熠熠生辉的朱雀胎记,最后定格在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。那张脸,此刻在朱雀金辉与梧桐光影的交织下,竟隐隐透出一种她从未察觉、却足以令她骨髓发寒的……天家威仪!
“殿下?什么殿下?哪来的殿下?!”崔绾绾的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,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大厦将倾的恐慌,“裴砚之!你…你竟敢假传圣旨?!先帝何时有过遗诏?!景安公主怀的是女胎!是女胎啊!宗正寺、太医院皆有记录!她怎么可能是什么殿下?!你…你们这是谋逆!是欺天大罪!”
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歇斯底里地嘶吼着,试图用这“铁证”击碎眼前这荒诞而恐怖的一切。
**四梧桐证前缘(下)**
“女胎?!”
崔绾绾尖利的嘶吼如同淬毒的匕首,狠狠刺向丹房内凝重的空气。这声嘶吼仿佛也惊醒了在幽蓝火焰中蜷缩抽搐的萧景桓。火焰已将他大半边身体吞噬,焦黑扭曲,但他仅存的一只眼睛猛地睁开,里面燃烧着濒死的疯狂和刻骨的怨毒,死死锁定沈知白。
“嗬…嗬嗬…”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笑声,带着浓重的血腥气,“崔…崔大人……说…说得对!女胎!哈哈…哈哈…太医院…宗正寺…铁案如山!裴家小子……你…你拿什么假诏…诓骗世人?!朱雀胎记?呵…不过…不过是药王谷…装神弄鬼的…把戏!妖女!你…你和你那短命的娘…一样…都是祸国…妖…”
他的恶毒诅咒被一阵突如其来的、沉闷而悠远的钟声骤然打断!
“当——!”
“当——!”
“当——!”
钟声并非来自丹房之外,而是仿佛从丹房地下深处、从墙壁之中、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!一声接着一声,洪亮、庄严、涤荡人心!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只在叩击大地!震得丹房内残余的梁灰簌簌落下,震得崔绾绾的尖叫戛然而止,震得萧景桓身上的幽蓝火焰都为之一滞!
这钟声……是皇宫大内供奉太庙、唯有新帝登基或国之大祭时才会撞响的——景阳钟!
钟声入耳,沈知白浑身猛地一震!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从丹田升起,流遍四肢百骸,仿佛干涸已久的河床迎来了春雨的滋润。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那件早已被汗水、灰尘和血迹浸染得不成样子的粗布襦裙。
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,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!
那粗糙的青灰色布料,如同冰雪在阳光下消融,寸寸褪去、瓦解!取而代之的,是如同朝霞般绚烂、如同火焰般炽烈的明艳光泽!金线织就的云纹在霞光中隐现,一只只姿态各异的、栩栩如生的朱雀神鸟,以最繁复最华贵的缂丝技法,在她周身裙裾上昂首振翅!宽大的袖口、曳地的裙摆,层层叠叠,尊贵无比!
粗布襦裙,在景阳钟的余韵中,竟在瞬息之间,化作了一身唯有皇族嫡系血脉才有资格穿戴的——朱雀纹宫装!
霞光流淌,金线夺目。那宫装仿佛拥有生命,自动贴合着沈知白的身形,勾勒出少女纤细却已然初具威仪的轮廓。衣襟处那只最大的朱雀,金目赤喙,翎羽张扬,正对着她锁骨下那枚同样灼灼燃烧的胎记,仿佛随时要破衣而出,啸动九天!
“娘娘……”一个苍老、沙哑、饱含着无尽沧桑与敬畏的声音在角落响起。
崔绾绾如同提线木偶般,僵硬地、一步一步地从丹炉后的阴影中挪了出来。她手中捧着一个物件,动作小心翼翼,如同捧着稀世珍宝,又像是捧着能将她彻底焚毁的烙铁。
那是一个半尺高的鎏金佛龛,做工精巧绝伦,莲花底座,祥云缭绕。佛龛中央,并非佛像,而是一尊同样小巧玲珑、通体由血色玉石雕琢而成的送子观音像。观音面容慈悲,低眉垂目,然而她合十的掌心之中,并非净瓶杨柳,而是静静地躺着一枚青铜铸造、造型古朴奇特的钮印。
那钮印形如一只背负铜钱的异虫,虫身布满玄奥的纹路,虫眼处镶嵌着两点细小的红宝石,在佛龛的金光和沈知白宫装的霞光映照下,闪烁着妖异而神秘的光泽——青蚨钮!
“娘娘……十年前的局……”崔绾绾的声音如同被砂纸打磨过,苍老得如同百岁老妪,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和无法言说的疲惫,“终究……还是成了。”
她捧着佛龛,一步步走向星图中央、梧桐树下身着朱雀宫装的沈知白。每一步都异常艰难,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地砖,而是烧红的烙铁。她眼中再无之前的算计与恐惧,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敬畏和尘埃落定的苍凉。
沈知白看着崔绾绾手中的血玉观音和青蚨钮,又低头看向自己脚边。那页历经劫难、边缘焦黑的《千金方》残页正静静地躺在那里。她缓缓俯身,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,将它拾起。
就在此时,第一缕真正的、带着温暖力量的朝阳,终于刺破了丹房破碎琉璃穹顶外弥漫的阴云与烟尘,如同金色的利剑,直射而入!
光柱精准地笼罩了沈知白和她手中的残页。
奇迹再现!
残页边缘那些被火焰灼烧出的焦黑蜷曲痕迹,在纯净的朝阳照射下,竟迅速褪去黑色,显露出下方原本的纹理!那纹理迅速扩展、蔓延、交织……眨眼之间,一张清晰无比的、标注着山川河流、州府关隘的江山舆图,赫然呈现在泛黄的绢帛之上!
沈知白的指尖,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与决心,缓缓抚过舆图上几处用细小的朱砂标记出的、形如展翅朱雀的关隘标记。最终,停留在象征着帝都心脏的位置。
丹房内一片死寂。只有梧桐树在光中摇曳的沙沙声,和裴砚之因激动而略显粗重的呼吸。
沈知白抬起头,目光扫过崔绾绾手中捧着的青蚨钮,扫过墙壁上定格的母亲悲恸背影,扫过裴砚之坚定如磐石的眼神。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,如同初春融化的溪流,冷冽而蕴含着滋养万物的生机,在晨光与钟声的余韵中清晰地响起:
“《神农本草经》首篇便言:‘上药养命,中药养性,下药治病’。治国之道,何尝不是如此?”
她的指尖在舆图上帝都的位置轻轻一点,仿佛点在了整个江山的命脉之上。
“这沉疴积弊、满目疮痍的江山社稷……也该用一剂良方,好好医治了。”
裴砚之深吸一口气,按捺住心头的激荡。他上前一步,单膝点地,右手按在剑柄之上,动作标准而庄重,如同最忠诚的卫士。他仰起头,目光灼灼地仰视着霞光中如同神女般的少女,声音沉稳而有力:
“殿下,景阳钟响,宫门已开。金吾卫已在宫道待命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崔绾绾手中的佛龛,最终坚定地落回沈知白身上。
“请殿下——入宫正位!”
**五青蚨证血诏(上)**
“请殿下入宫正位!”
裴砚之的声音在晨光与钟声的余韵中回荡,带着金铁般的肃杀与不容置疑的忠诚。崔绾绾捧着鎏金佛龛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,血玉观音掌心的青蚨钮在朝阳下折射出冰冷的光。
沈知白立于星图中央,朱雀宫装流淌着朝霞般的光泽。她没有立刻回应裴砚之,目光却牢牢锁定了佛龛中的青蚨钮。那枚青铜铸造、形制古朴的虫钮,仿佛感应到了她朱雀血脉的注视,在崔绾绾掌心突然发出一阵低沉而持续的嗡鸣!
嗡……嗡……
嗡鸣声越来越响,越来越急!青蚨钮通体泛起一层温润的青铜光泽,紧接着,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,它竟缓缓从血玉观音的掌心悬浮而起,离龛三寸!钮身上那些玄奥的纹路如同活了过来,流转着幽微的光芒,两点红宝石虫眼更是射出妖异的红光!
沈知白心头警兆突生!这东西绝不仅仅是信物那么简单!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,试图去握住这枚悬浮的、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钮。
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青蚨钮冰冷表面的刹那——
“嗤!”
一声轻响,如同滚烫的烙铁浸入冷水!
那枚坚硬无比的青铜青蚨钮,竟在沈知白的掌心瞬间软化、塌陷!如同烈日下的蜡块,转瞬化作一摊粘稠、沉重、闪烁着诡异金属光泽的金色液体!
这金色液体并未四散流淌,反而如同拥有生命和意识般,迅速沿着她掌心的纹路、生命线、情感线……疯狂地渗透、钻入!一股冰冷、霸道、带着强烈金属气息的洪流顺着她的手臂经脉逆流而上,直冲心口!目标赫然是那枚灼热的朱雀胎记!
“呃!”沈知白闷哼一声,身体猛地一颤,脸色瞬间煞白!朱雀胎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金红光芒,仿佛在抵御这外来入侵的冰冷金属洪流!两股力量在她体内激烈冲撞,带来撕裂般的剧痛!
“殿下!”裴砚之脸色骤变,拔剑欲起!
“别动!”沈知白咬牙低喝,额角青筋隐现,汗珠瞬间渗出。她强行稳住心神,全力调动体内那股源自血脉的朱雀之力去包裹、炼化那冰冷的金属流。
就在这僵持的危急关头,裴砚之眼中精光爆射!他没有任何犹豫,左手并指如刀,在右手食指上狠狠一划!鲜血瞬间涌出。他屈指一弹,一串滚烫的血珠精准地射向沈知白因剧痛而微微抬起、正流淌着那诡异金色液体的左手手腕!
那里,戴着那只纤细的虾须银镯。
嗒…嗒…
裴砚之温热的血珠落在银镯之上,与那正在渗入沈知白皮肤的金色液体瞬间接触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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