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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雨水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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檐角铁马在渐密的雨雾中叮咚作响,每一记清音都似敲在青石板的旧魂上。沈知白立于茶肆檐下,素手微抬,一滴剔透的雨珠滚落指尖,竟凝而不散,莹然透出《千里江山图》才有的幽邃青绿,内里山峦叠嶂,烟岚浮动。她指尖微颤,那滴凝聚了千里江山的雨珠便无声滑落,砸在湿漉漉的石板上,碎成一片迷蒙水光。

“这雨水,竟也通了画魂不成?”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。桐油伞面在她头顶倏然绽开,隔断了细密的雨帘。裴砚之执伞而立,玄色衣袍几乎融进雨雾里。伞骨是沉甸甸的老竹,油润发亮,细看之下,每一根都阴刻着繁复的《宣和画谱》纹样。伞影投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,二十四道清晰的水痕晕染开来,竟似一幅微缩的节令图卷缓缓铺展。他目光沉静,越过雨幕望向巷口:“看那老篾匠。”

巷口避雨处,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篾匠佝偻着背,枯瘦的手指翻飞如蝶,正编织一件尚未成型的蓑衣。他脚边散落着柔韧的篾条,一个半开的竹编小篓斜倚墙根。篓口微敞,竟露出一角泛黄的古卷,湿润的空气里,隐约可见“林泉高致”几个古拙的墨字。

“听——”蹲在药铺门边整理草药的苏枕雪猛地抬头,手中药锄顿在潮湿的地面。她黛眉微蹙,侧耳凝神。原本单调的雨打芭蕉声里,不知何时混入了一缕极幽微、极清越的调子,似冰珠落玉盘,又似檐溜滴空阶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意。“是‘檐霖调’!”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,“《碧鸡漫志》里提过,前朝宫廷消夏避暑的雅乐,早失传百年了!怎会在此处重现?”

茶寮灶上,粗陶铫子里煨着的雨水茶正“咕嘟咕嘟”冒出细小的蟹眼泡,水汽氤氲。角落里,一位双目微瞌的盲琴师,枯瘦的手指按在焦尾琴上,用的正是《乐府杂录》中记载的“水云揉弦法”——指尖轻沾琴旁小盏中接来的无根雨水,再落于丝弦之上,揉捻推拉间,那琴音竟真如涟漪般层层荡开,勾勒出《月令七十二候图》中雨水三候的意境:獭祭鱼,鸿雁来,草木萌动。

“叮、叮、叮…”

三声清脆的撞击声突兀响起。三人循声望去,只见街心一处浅浅的积水洼里,三枚色彩斑斓的雨花石被雨水冲刷挪移,竟诡异地排列成一个规整的图案——赫然是《营造法式》中记载的古老星斗纹“斗栱连珠”!

“怪事年年有,今年雨水特别多。”驼背老翁沙哑的声音传来。他不知何时掀开了酒肆门口一只半人高的粗陶酒瓮,浓郁的酒香混合着松针清气瞬间弥散开来,冲淡了雨水的微腥。他眯着眼,用长柄竹勺搅动着瓮中琥珀色的酒液,浑浊的眼中映着漂浮其上的点点洁白:“去岁冬至,取的是梅梢最净的雪,松针也是雪压青松时采的嫩尖…《北山酒经》里说的‘松针雪’,可不就是这般模样?”

沈知白腕间那串从不离身的素银铃铛,毫无预兆地剧烈震颤起来,发出细密如急雨般的嗡鸣!“嗡——!”一声尖锐长鸣,银铃周围丈许的雨帘竟被无形的声波瞬间震碎、排开!无数细如牛毛、闪着幽蓝寒光的银丝在震开的雨幕空隙中一闪而逝,快得令人目眩,随即又被更密的雨水淹没。

“雨丝天罗!”裴砚之眼神骤利,玄铁扇“唰”地展开,扇骨边缘寒光流转,“《武林旧事》里提到过的前朝内卫秘藏暗器!知白,小心!”

他话音未落,扇面已闪电般挥出,精准地截住一滴正从沈知白鬓边滑落的水珠!那水珠凝在漆黑的玄铁扇面上,竟未破碎,珠心深处,清晰地映出一幅精妙绝伦、线条繁复的立体图谱,图谱旁两个古篆小字隐约可辨——梓人!

“是《梓人遗制》!”裴砚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,“失传数百年的机关圣典图谱!竟藏在这雨水之中?”

“客官…您、您的茶…”药铺小学徒脸色煞白,捧着一个青瓷盖碗,战战兢兢地挪到苏枕雪身边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碗盖掀开,清冽的茶香四溢。碗中,以无根雨水煎泡的明前龙井嫩芽,正缓缓舒展下沉,姿态优雅如枪似旗,根根竖立,水汽蒸腾间,叶片脉络清晰可见,正是《茶录》中推崇备至的“旗枪相”!

“当啷…当啷…”醉仙楼高耸的檐角下,悬挂着一串造型奇特的鎏金铃铛。此刻,那铃声不再清脆,每响一声,竟有大片酥白如糖霜、细密如粉尘的奇异“雨丝”簌簌落下,沾衣不湿,触手微凉,带着清甜的气息。裴砚之伸手接住一捧,指尖捻动:“酥雨饧?《东京梦华录》里记载的北宋宫廷秘制甜点,竟真能从天而降?”

苏枕雪忽然伸手,挑开自己那件半旧靛蓝道袍衣襟的第三颗盘扣。布扣解开,内衬的月白里衣上,赫然露出一行墨迹淋漓、筋骨峥嵘的行书残句!墨色深深浸润在棉布里,字迹边缘却泛着无数细如针尖的湿润小点,仿佛被微雨打透。正是《寒食帖》中那句“卧闻海棠花,泥污燕支雪”。绣法正是失传的《绣谱》“雨点针”!

“这雨水…有古怪。”苏枕雪的声音沉了下去,指尖抚过那行被“雨点针”绣出的墨字,眼中闪过一丝锐芒。

沈知白鼻翼微动,一股极其熟悉、带着山林清冽与岁月沉香的独特气息,毫无预兆地钻入鼻腔。是降真香!父亲生前最爱的香!她猛地转头,目光如电般射向街角。一个挑着红漆货郎担的汉子正缩在檐下避雨,担子上各色香粉瓷盒琳琅满目。一个打开的乌木小匣内,盛着深褐色的香粉,匣盖内侧贴着一张残破发黄的签纸,上书五个古篆:“雨水合香方”——正是《陈氏香谱》中早已失传的秘方!

“父亲…”沈知白低喃,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。

“轰——嗡——!”

一阵沉闷而宏大的嗡鸣毫无预兆地席卷了整个街巷!仿佛来自地底深处,又似源自九天之上。声音的源头,赫然是皇城方向!钦天监那高耸入云的檐角上,七十二条镇压风水的鎏金铜钉,正在这诡异的雨水中,同时发出低沉而整齐的共振!

随着这嗡鸣声,前方浓密的雨幕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,水汽蒸腾翻滚,竟缓缓凝聚、勾勒出一幅巨大而朦胧的山水虚影!山势雄浑,水波浩渺,林木蓊郁,屋舍俨然…正是王维笔下的《辋川图》!更令人骇然的是,在这虚幻的山水之间,一个身着蟒袍、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身影清晰浮现,他枯瘦的手指正捏着一柄薄如柳叶的小刀,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,片着一条肥美的鲥鱼!每一刀落下,鱼片薄如蝉翼,纹理分明,竟是《膳夫经手录》中记载的失传刀法“千堆雪”!

“嗤!”

一道银芒,细如发丝,毫无征兆地撕裂雨幕,直射沈知白眉心!快得超越了人眼的捕捉!

裴砚之瞳孔骤缩,玄铁扇化作一道乌光横挡。“叮!”一声轻响,银针被扇骨精准格飞。针尾,系着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丝线,在雨水中折射出奇异的光泽——那丝线并非寻常丝麻,而是一种极其罕见的、只在谷雨时节由一种特殊柞蚕吐出的丝,浸染山间赤霞后呈现的独特红色,正是《齐民要术》中一笔带过的“谷雨红”!

“他们要改《授时历》!”苏枕雪猛地捂住嘴,一阵剧烈的咳嗽让她弯下腰。一口鲜血喷溅在脚下湿漉的青砖上。那血珠并未立刻洇散,反而诡异地凝聚、伸展,如同活物般,瞬间晕染开一朵姿态妖娆、层次分明的重瓣芍药!花瓣饱满,色泽由深红渐次淡至粉白,叶脉纹理清晰可辨,竟与失传的《芍药谱》中那朵“醉杨妃”图样分毫不差!

《授时历》!朝廷颁布天下的历法根基!沈知白脑中“嗡”的一声,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!幼时在父亲书房中,偷偷翻阅那本夹着许多奇怪画片的《梦溪笔谈》,其中有一页,画的便是几个扭曲的符号围绕着水滴,父亲曾指着它说:“此乃‘雨水’卦象,主变数,亦藏杀机…”她猛地抬头,目光如利剑般刺向西市方向!

西市口,一间门脸不大的当铺“聚宝斋”内。高高的柜台后,一个干瘦的朝奉正拿着放大镜,仔细端详着手中一块布满裂纹的古老龟甲。窗棂透入的天光,恰好落在那龟甲之上。奇异的事情发生了!龟甲上那些深褐色的斑驳纹理,在雨光水汽的浸润下,竟隐隐泛出一种非金非玉、细密如龙鳞般的幽暗光泽!正是《周易集解》中描述的,唯有蕴含天地玄机的上古灵龟甲才会出现的——“龙鳞光”!而那朝奉布满皱纹的脸上,正浮起一丝贪婪而诡异的笑容。

“锵——!”

一声清越悠长、穿金裂石般的剑鸣,毫无预兆地从沈知白腰间响起!她悬在腰侧的“梅魄”古剑,竟在鞘中自行剧烈震颤起来!剑鸣声高亢激越,直冲雨幕!

随着这声剑鸣,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!长街两侧,那些悬挂在店铺门楣、檐角,原本只在节庆夜晚点燃的各式花灯——绘着立春咬春图的兔儿灯、芒种祈蚕的茧形灯、秋分祭月的蟾宫灯、冬至消寒的九九梅花灯……整整二十四盏象征着不同节气的彩灯,竟在此刻,在这白昼的雨雾中,一盏接一盏地自行点亮!赤橙黄绿,光华流转!灯影投射在湿漉漉的街面和弥漫的水汽中,光怪陆离,竟生生在迷蒙的雨雾里,架起了一座横跨长街、流光溢彩、宛如实质的七彩虹桥!桥影憧憧,行人车马仿佛在其上穿梭,分明就是《清明上河图》中那座名动天下的虹桥!

茶肆内,茶博士手中那把长嘴铜壶正“嘶嘶”喷着白汽,壶中烹煮的,正是按《大观茶论》记载,于去岁腊月密封深埋,今日方启封的梅花枝头雪水。浓郁的白雾蒸腾而起,翻滚弥漫。沈知白死死盯着那雾气,瞳孔骤然收缩!翻滚的水汽之中,光影扭曲变幻,竟渐渐凝成一行行扭曲跳跃、却无比熟悉的墨字!正是父亲临终前,用尽最后力气,写在半页残破《金泥玉屑》上的那个诡异而拗口的咒诀——“梅魂咒”!

“轰隆——!”

一声沉闷至极、仿佛自九幽地府碾来的巨响,撕裂了雨幕,也碾过了所有人心头!并非寻常雷声,而是仿佛有巨轮碾过青铜巨鼎,带着一种摧枯拉朽、改天换地的沉重威压!就在这声撼人心魄的“春雷”炸响的瞬间,沈知白清晰地看到,对面浣衣坊门前,那块被雨水冲刷得光滑如镜的青石捣衣砧上,一张被遗弃、尚未干透的彩色笺纸正被雨水无情浸透。笺纸上描绘的,本是《月令七十二候图》中处暑三候“鹰乃祭鸟”的图景,此刻那代表肃杀秋意的靛蓝色颜料,正在雨水中迅速洇染、流淌、扩散,化开一片冰冷而绝望的蓝。

酒肆前,驼背老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芒。他舀起一勺琥珀色的屠苏酒,酒液在粗陶碗中荡漾。浑浊的酒液里,除了那洁白的松针雪,竟诡异地沉浮着几片边缘带着细密锯齿的深绿色草叶,以及一小块半透明的、散发着幽冷寒气的冰晶!那草叶,正是《楚辞·离骚》中“朝搴阰之木兰兮,夕揽洲之宿莽”的“宿莽”!而那冰晶,其形态与气息,竟与《金銮密记》中描述的、传说能聚敛精魂的“梅魄”一般无二!

“原来宿莽寻根,梅魄引路…竟是真的…”裴砚之盯着碗中沉浮的异物,声音低沉。

“雨丝风片,烟波画船——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!”街角瓦肆的戏台上,陡然传来杜丽娘幽怨婉转的唱腔,《牡丹亭》的“雨丝风片”选段在凄风冷雨中飘荡。

与此同时,裴砚之手中那块镌刻着繁复星图的紫铜罗盘,其指针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牵引,疯狂地旋转数圈后,猛地一顿,颤巍巍地指向了皇城宫墙之外某个方向!那里隐约传来孩童清脆的、带着乡音的歌声:“七月流火,九月授衣…”正是《诗经·七月》。歌声处,几个总角孩童正蹲在湿漉漉的墙根下,围着一个半埋在泥水里的粗陶罐玩耍。罐口敞着,里面浸泡着满满的、颜色深紫的紫苏叶和青黄相间的梅子。那紫苏叶的色泽,那梅子青涩的轮廓,竟与沈知白襁褓时便系在腕上、如今贴身珍藏的那缕褪色的“长命缕”丝线,是同一种古老而独特的、只记载于《考工记》中的神秘青色——“天水碧”!

“啪嗒。”

一滴冰冷的雨水顺着沈知白的眉骨滑落,滴在她紧握梅魄剑柄的手背上。几乎是同时,她腕上那串以五色丝线编织、父亲临终前亲手系上的手绳,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!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酸甜气息瞬间弥漫开来!她惊愕低头,只见一缕浓稠如蜜、色泽深红近黑的汁液,正从那五色丝线的缝隙中缓缓渗出,滴落在脚下湿漉的青砖上!

“嗤——”

汁液与雨水接触的瞬间,并未立刻洇散,反而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、渗透、晕染!深红的汁液在青灰的砖面上诡异地流动、勾勒,竟渐渐形成一幅线条复杂、色彩斑斓的古老图样!无数细小的符号、植物的根茎叶脉、蒸煮的器具、染液的配比…清晰呈现!图样上方,两个古篆大字如同被无形之笔蘸着梅汁写出——梅染!

“是《考工记》失传的‘梅染’秘方!”苏枕雪失声惊呼,盯着砖面上迅速成型的图谱,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,“以芒种时节特定梅果之汁为引,辅以秘药…染出千年不褪之‘天水碧’!”

“嗡——锵!”

裴砚之手中的玄铁扇骨,也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!扇面之上,原本静止的星图仿佛被注入了生命,无数星点骤然亮起,飞速流转!在星图流转的间隙,两只原本只是淡淡墨痕勾勒的仙鹤竟在扇面上振翅欲飞!雪白的翎羽,朱红的顶冠,纤毫毕现,姿态清雅孤绝,振翅间仿佛有风雪扑面!——这分明是《宣和画谱》中记载的绝品“雪梅双鹤”图!更为奇异的是,随着扇上双鹤振翅,街对面茶肆高高挑起的檐角上,悬挂的一枚青铜风铃竟无风自动,发出清脆而急促的“叮铃”声!那风铃的样式古朴,铃身刻着寒露三候的物候纹样!

“鹤唳寒露…扇鸣星动…它们在共鸣!”裴砚之紧握扇柄,感受着那几乎要脱手而出的磅礴力量,脸色凝重。

“叮铃铃——!”

几乎是扇鹤振翅、风铃自鸣的同时,苏枕雪腕间那串素银铃铛也爆发出尖锐刺耳的震鸣!银铃的震颤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,直冲云霄!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:钦天监檐角上,那七十二枚刚刚停止共振的鎏金铜钉,竟在连绵的雨幕中,一枚接一枚地自行脱离檐角,“铮铮”作响地悬浮到了半空!它们在迷蒙的雨水中飞速移动。

“噗——哗啦!”

药铺小学徒惊惶后退时撞翻了整柜《本草衍义》,青瓷药罐滚落碎裂,粘稠如蜜、艳红似血的液体汩汩涌出,瞬间浸透了散落的书页和碎瓷。那液体散发着浓烈到令人眩晕的酸甜梅香,却又夹杂着一丝铁锈般的腥气。

“血…血梅蜜!”苏枕雪盯着那刺目的红,脸色煞白,《北辕录》中记载的靖康遗民泣血酿制的秘物竟在眼前!

赵胥脸上的狞笑扭曲如鬼魅,他猛地抖开手中那卷《大金国志》的最后一卷!卷轴末端并非史册,赫然裹着一枚沉甸甸的青铜虎符,形制正是临安府守军的调兵信物!虎符表面粘着一层厚厚的、深紫近黑的酱状物,浓烈的梅酱气息掩盖不住其下朱砂印泥里透出的、一丝若有似无的辛辣苦味。

“断肠草汁混入朱砂…《饮膳正要》里金人毒杀宋使的法子!”裴砚之嗅到那丝异样,玄铁扇“唰”地指向赵胥,“好毒的计!伪造兵符,毒杀守将,你想里应外合?!”

“晚了!”赵胥狂笑,手指猛地抠向虎符边缘一处凸起的狻猊纹,“梅酱为引,血蜜为媒,这满城雨水,便是送尔等上路的最好葬歌!”他指尖发力,狻猊纹竟被按下!

“嗡——!”

一股无形的、令人心悸的波动以赵胥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!空气中弥漫的浓郁梅香骤然变得暴烈无比,仿佛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直刺鼻腔脑髓!那味道不再清甜,反而带着一种焚烧古籍、熔炼青铜般的焦糊与金铁腥气,狂暴地冲击着每个人的感官!

“啊——!”瓦肆戏台上,正唱着《梅妃传》的旦角一声凄厉惨叫,手中琵琶弦“铮铮”崩断!断弦如毒蛇般反弹,抽在她脸上,瞬间皮开肉绽!更骇人的是,戏台顶棚上簌簌落下的不再是灰尘,而是无数灰白色的、带着冰冷梅香的粉末——正是《鹤林玉露》中记载的“梅骨灰”,每一粒细微的粉末上,在飘落的光影间,似乎都隐约浮现着一个扭曲的名字——张铁锤、李木匠、王绣娘……尽是靖康年被掳北上、埋骨异乡的匠人名录!

“轰隆!”

醉仙楼方向传来一声巨响!并非爆炸,而是沉重的木架倾倒之声。裴砚之扇面星图光芒暴涨,瞬间穿透雨雾!只见醉仙楼幽深的地窖口,堆积如山的《宣和画谱》残卷倾泻而出,每一幅破损的画轴、撕裂的绢本边缘,竟都死死粘连着一块块颜色深褐、夹杂着草根与碎石的冻土!冻土缝隙里,几朵早已干枯、却依旧保持着临死前挣扎姿态的细小梅花标本,在星图光芒下刺眼夺目——梅岭战场特有的冻土寒梅!

“梅岭的土…靖康的血…”沈知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,握剑的手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。父亲的身影,梅林中的血战,破碎的盔缨…无数画面在脑中翻腾炸裂!

“叮叮——咚咚咚——”

巷口,那驼背老翁浑浊的双眼此刻竟精光四射!他枯瘦的手指以完全不符合其年龄的迅疾与力量,疯狂敲击着手中那块边缘锋利的粗陶片!陶片撞击声不再是《梅花落》的悲怆,而是骤然转为《羯鼓录》中记载的、金人铁骑冲锋时用以摧垮敌人士气的“破阵催花调”!声波尖锐刺耳,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戾气,席卷长街!

“咔嚓!咔嚓!”

随着这催命般的鼓点,屋檐下凝结的冰棱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,纷纷断裂坠落!但那些冰棱并未摔得粉碎,反而在下坠过程中诡异地凝结、塑形!每一根坠地的冰棱,都化作一枚约莫三寸长、晶莹剔透、中心包裹着一小朵完整六瓣梅花的冰晶短刺!短刺尖端闪烁着幽蓝寒光,落地瞬间便深深扎入青石板缝隙!正是《武林旧事》里秘载的奇门暗器——“梅雪晶”!

“小心暗器!”裴砚之厉喝,玄铁扇舞成一片乌光,将射向沈知白的几枚“梅雪晶”尽数击飞,冰晶撞在扇骨上,发出清脆刺耳的碎裂声,爆开的寒气瞬间在扇面凝结一层白霜。

“赵胥!拿命来!”苏枕雪早已目眦欲裂,她不顾腕间银铃因过度震动而发出的悲鸣,身形如电,手中药锄化作一道青光,直扑赵胥面门!锄尖裹挟着尖锐的破空声,直取其咽喉!

赵胥眼中闪过一丝不屑,腰间那枚刻着金国春分祭日图的玉佩猛地向前一挡!

“当!”

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!药锄狠狠砸在玉佩上,竟溅起一溜火星!那看似温润的玉佩,材质竟坚硬如铁!

“哼,雕虫小技!”赵胥狞笑,左手闪电般探出,五指成爪,指甲瞬间变得乌黑发亮,带着一股腥风,直扣苏枕雪持锄的手腕!爪风凌厉,显然淬有剧毒!

“枕雪退后!”裴砚之的喝声与玄铁扇同时赶到!扇面如刀,带着撕裂雨幕的锐啸,横削赵胥手腕!扇骨边缘寒光流转,正是玄铁扇最锋锐之处!

赵胥不敢硬接这削铁如泥的扇刃,爪势急收,身体诡异地向后一滑,险险避开。裴砚之的扇刃擦着他的袖袍掠过,“嗤啦”一声,削下一片锦缎。

就在这时!

“滋啦——!”

一道刺目的、带着毁灭气息的炽白光芒,毫无预兆地从药铺那扇被“梅雪晶”打穿的天窗窟窿中投射下来!光芒并非直射地面,而是如同舞台追光般,精准地笼罩在散落一地的《武经总要》残页上!

被光芒笼罩的残页上,原本被撕去、只留下毛糙边缘的地方,墨迹竟如同被点燃般,从纸页深处自行浮现出来!那不是普通的墨色,而是一种带着金属冷光的银灰色!线条刚硬,结构繁复,描绘的赫然是数种造型奇特、前所未见的火器图样!更令人心神剧震的是,每一幅火器图的旁边,都有一行行同样以银灰色金属光泽显现的小字批注——字迹瘦劲峭拔,锋芒毕露,正是沈知白父亲沈石溪的手笔!批注的墨迹深处,隐约可见细小的冰晶纹路——那是白露寒霜凝结的痕迹!

“梅魄剑…白露霜…父亲用剑尖蘸霜为墨…写在《武经总要》夹层里!”沈知白瞬间明悟,巨大的悲愤与力量在胸中炸开!她手中的梅魄古剑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绪,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鸣!剑身之上,那原本暗沉的梅花冰纹骤然亮起,寒气四溢,剑尖直指光芒中显现的火器图样!

“不——!”赵胥看到那光芒中显现的火器图谱,尤其是看到沈石溪的批注,脸色第一次真正剧变!他嘶吼着,不顾一切地扑向那片被光芒笼罩的残页!他知道,那批注里必然藏着克制金国火器甚至破解其伪造兵符的关键!

“拦住他!”裴砚之与苏枕雪同时暴喝!玄铁扇脱手飞出,化作一道旋转的乌轮,带着凄厉的尖啸斩向赵胥后心!苏枕雪则手腕一抖,数枚浸染着诡异青紫色的银针,无声无息地射向赵胥双腿要穴!

赵胥身形如鬼魅般急旋,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,但玄铁扇锋锐的边缘仍在他背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,苏枕雪的毒针也擦破了他的小腿皮肤。剧痛和麻痒瞬间传来,赵胥闷哼一声,扑向残页的动作不由得一滞!

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滞之间!

“啪嚓!哗啦——!”

茶肆内,一直强作镇定的茶博士,不知是因恐惧过度还是被那炽白光芒刺激,脚下猛地一滑,失手将整托盘的青瓷茶具摔得粉碎!十几只造型各异、绘着惊蛰三候物候纹的精美茶杯、茶壶瞬间化为满地瓷片。

奇异的事情发生了!那些碎裂的瓷片,在窗外炽白光芒和屋内蒸腾的煮茶水汽映照下,断口处竟折射出一种梦幻般的、雨过天晴般的淡淡青色釉光!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在这层天青釉光之下,每一片碎瓷的内壁断面上,都浮现出密密麻麻、蝇头大小的朱砂人名!人名旁边还标注着官职、府邸!

“秦府冬至宴…工部侍郎王焕…枢密院承旨刘松…临安府通判李邈…”裴砚之目光如电,瞬间扫过几片较大的瓷片,念出的名字如同惊雷炸响!“秦桧府上冬至宴的宾客名单!全是用《陶说》记载的‘雨后天青釉’秘法烧制在瓷胎夹层里的!这些人…都是暗通金国的细作?!”

这份名单的暴露,其震撼程度甚至超过了《武经总要》的火器图!它直接指向了临安城内,甚至朝堂之上,一张早已编织好的、庞大而隐秘的叛国巨网!

“噗——!”

一直强撑着的苏枕雪,看到这份名单,急怒攻心,再也压制不住,又是一口鲜血喷出!殷红的血珠溅落在脚边一片绘着《梅花百咏》诗句的残破诗笺上。血珠迅速在“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”的诗句间洇开,却并未模糊字迹,反而诡异地凝聚、收缩,在纸笺上勾勒出一个清晰无比、由血色线条构成的卦象符号——坎上坤下,正是象征凶险、闭塞的“冬至”卦象“地水师”!

“冬至卦现…大凶之兆!”苏枕雪声音嘶哑,带着无尽的寒意与绝望。

沈知白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片被光芒笼罩的《武经总要》残页上,父亲用梅魄剑蘸着白露霜写下的银色批注在眼前跳动。她猛地抬头,望向药铺后院方向——那里,一株虬枝盘曲、本该在深冬沉寂的百年老梅,此刻竟在连绵冷雨和炽白星光的交映下,枝头爆出了点点青白色的花苞!

不是傲雪的红梅,而是谷雨时节才有的、象征万物滋长的青白梅花!

“反季而开…物极必反!”沈知白喃喃自语,梅魄剑在她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,仿佛在应和着这天地间极致的反常,也感应着主人心中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、玉石俱焚的决绝战意。

“喀嚓——!”

一声清脆的、如同琉璃碎裂的声响,清晰地盖过了雨声、陶片声、以及所有人的心跳声,从沈知白的腕间传来。

她低头。

腕上那串父亲留下的五色丝“长命缕”,在经历了血梅蜜的浸染、芒种梅汁的渗出、以及此刻体内奔涌的剑意与悲愤的极致冲击下,其中一根象征着“东方甲乙木”的青碧色丝线,竟应声而断!

丝线断裂的瞬间,一股远比之前渗出的芒种梅汁更加精纯、更加澎湃的力量,如同决堤的江河,顺着断口汹涌而出!这股力量不再是液体,而是一道凝练如实质的、深青碧绿的光流!

光流并未落地,反而如同有生命般,瞬间缠绕上沈知白紧握梅魄剑的右臂!青光沿着她的手臂急速蔓延,所过之处,皮肤下的血管筋络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古老的生机,呈现出清晰的青碧脉络!最终,那道深青碧绿的光流,毫无阻碍地注入了梅魄剑那冰纹隐现的剑身之中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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