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山（1/2）
春山
适逢屋外狂风大作，吹得门户大敞。
堂室中央小案上的烛盏微弱近乎熄灭。
陈惊山木讷地坐下来，盯着地上，发愣。
乔舜搭过来一只手，按着他的肩，没说甚么话，同萧建元一道出屋。
他垂头，颓颓地坐定在那里。
从今往后，若是伤心，若是痛苦，他也只能一个人悉数吞咽下来。
这份痛苦，再任漫长的岁月如何消磨，也终是磨刻不平，成为横亘心间一道坎。
乔舜怕屋里头这小子一时想不开，学着话本子里的殉情一刀结果了自己的性命。
他便守在门外，支起耳朵听里头动静，提心吊胆一整夜。
天亮时，屋里头的人推开门。
他回头，望见陈惊山站在门口。一宿未阖眼，他脸上疲态尽显。胡茬似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，衬得整个人愈发颓唐。
乔舜心中酸涩，刚开口要说安慰的话，却听他问：“你同萧建元谈得如何，望州城中还有大半军士等着军粮。”他说这话时，尽是沉稳与老道。
乔舜哑然。
那一刻，他才明白，真有一夜之间人便全然变了脾性的说法。
偌大的府宅，空荡荡的，只有阁楼上关着的人。
白日里，沈如春望着窗外的天，晴空万里，阴雨连天，她都看不厌。
起先，还是有些期待的。她会想，陈惊山在做甚么，他会来救她的。这是她唯一的慰藉，她会好好活下去，撑到那一日。
一日期待，一日失望。待到院中的树都落光了叶子，某一日，她才恍觉秋至。
夜里冰凉，冷冷的，鬼气森森。
好不容易挨到白日，挨到外头有声响，是来送饭的婢女。
她靠在门上，褪下手上跳脱，透过镂空窗花胡乱塞出去，卑微哀求：“你别走，陪我说说话吧，陪我说说话吧。”她有好久没同人说过话了。
婢女惊恐地往后退，逃也似的跑开了。
没人同她说话，她便自己同自己说。
沈如春在回忆里搜索阿娘的模样，她果真看见阿娘了。
阿娘坐在榻前，垂头绣着小帕，她说这是给小春娘的。
沈如春伏在她膝上，侧脸贴着阿娘柔软的裙裳。她将分离后的故事，一一说给她听。沈如春这时才发掘她的另一天赋，她天生是个会说谎会讲故事高手。她讲的故事，差点自己都要相信。
阿耶和阿翁坐在窗前的小案上，慈眉善目地望着她，一并听她说故事。
她擡头望着阿娘，抹着脸上的泪，笑着说：“你看，我现在过得很好呢。”
有时，她也会望见陈惊山。看见他时，她收起笑，故作生气，背过身去，愠怒：“你怎么现在才来。”
陈惊山抱着她，低声下气同她道歉。
沈如春待他，总是十分心软的。
未几，便不同他置气，只是十分委屈，真的要掉眼泪哭出声：“我那日看见你了，我以为你会带我走。可是一转眼，你就不见身影了。”
送饭的婢女来时，听得里头说话声，摇头道，真是疯了。这般想着，脚底匆匆逃离了这个阴气森森的地方。
树的叶子都落光了，只剩光秃秃的树杈子。满院子枯黄的落叶堆积起来，没有人扫。风将它们吹得遍地跑。
沈如春同这秋日的落叶般，在角落里，在黑暗里，慢慢腐败。
初雪落时，已是严寒。
门被推开一道缝，外头人送来一盆炭火。那婢女破天荒地同她说了一句话，趾高气扬：“郎君迎娶王氏女，赏给下人的。还不感念。”
沈如春蜷缩作一团，唇冻得发紫。
她靠上来，借着炭火取暖。
那婢女不知她犯了甚么错，见她嘴上不吱声动作却又这般迅速，讥笑道：“还以为是个有骨气的。”
透过门缝，沈如春冷冷盯着她。
婢女心中一惊，讪讪走了。
沈如春发笑，她不怕死，但她不想死。她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死了呢。她若要死，也得先见着李辟死了。
后来，那婢女又来送过几回东西。每回只说一句话，从她口中，沈如春零稀知道些事情。譬如，李辟称帝，李辟立后……
奚王还是教他给杀了，沈如春想。不过，长宁城外的形势大概并不是很好。否则，一年未至，李辟行事怎敢这么大胆。
陈惊山，乔舜，还有萧建元，这三人岂会教李辟牢牢坐稳这江山。
但沈如春也并没生出甚么期待，她的希望早已湮灭。
今年的春天好像比往年要来得迟些。她推算日子，惊蛰已过，院中枯树却还未抽出嫩芽，仍是死气沉沉。
其实，莫说是树了，这整个院子好像都未见到春天的迹象。她同它们，好像是被永远的遗忘了。
今日真奇怪，送饭的婢女一整日没见踪影。
沈如春想，难不成李辟要饿死自己。她推开窗，是灰色的天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味，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颓败的气息。
不止她所在的这一个小院，整个长宁城似乎在陷入腐烂中。李辟要兵败了么？
沈如春心如死水，不起波澜。
破晓时分，她听得外头有动静，门被打开。
长时间的囚.禁令她的反应也变得迟缓起来，或许，她已预料到这层结局。
只是教她没想到的是，竟然是李辟亲自来的。
她缓慢地坐起身，借着月色，看清那人。
李辟捉住她的手腕，将人往外带。
他步子迈得快，沈如春身子虚弱，几乎是被拖行。
行至半道，他将她打横抱起，跨上马。身后，是一队披坚执锐的侍卫。
天色蒙蒙，他们穿过长宁城中阒静的小道，潮湿的雾气黏在面上，连眼底都蕴着湿。
“李辟，你果真没有好下场。”沈如春没甚么力气挣扎，只是嘲讽他。
李辟低下头，亲吻她的发顶：“春娘，我们死也会死在一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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