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途(1/2)
归途
回云浮那天的航班遇到强降雨,起飞晚点,林惜岚带着困雀山的一行人在机场等了很久,终于踏上返程的归途。
飞机穿过祖国的大半河山,在颠簸的气流中滑行下降,林惜岚从闭目中醒来,听见小孩们盯着窗外的窃窃私语声。
李菀问她:“赵队长他们还不回来吗?”
林惜岚似乎还没回神,李菀又唤了她一声,解开安全带,“怎么魂不守舍的?”
“后天。”林惜岚回,眼睛却没看向她,“工作队后天就回平澜了。”
赵雾就快回云浮了,她看起来却说不上多高兴,李菀奇怪:“这不是挺好的,虽然你在省城,离寨里也远,但总归比京城近多了——”
林惜岚笑笑,外头雨已经停了,李菀带着学生们上了回山的大巴车,一群孩子探出脑袋和她道别,林惜岚挥挥手:“不准探出窗外,路上小心,别给李老师添麻烦!”
大巴里齐齐应声,恋恋不舍地抱着书包坐好,驶向熟悉的大山深处。
赵雾回来那天是傍晚,云浮又在下雨,林惜岚外采完,刚抖落伞上的水珠,擡眸就见到他扶着行李箱站在合租的公寓门口。
“惜岚你看到我那双防水鞋没——”
慢一步从电梯出来的何鸢断了话,惊讶地打量着来人,赵雾礼貌笑道:“何老师好,我是来接惜岚的。”
明明是他提着行李箱上门,可说起这话却理所当然得不得了,何鸢半点质疑都没升起,连连应了几声才问:“你们这是要去哪?”
这也是林惜岚想问的问题,她跟着赵雾下楼,车一路开进了市中心的湖景新居,里头什么都收拾好了,连冰箱都满满当当,就等拎包入住。
见林惜岚面露惊讶,赵雾笑:“你上次不是说什么时候在省城买房吗?”
“……那是我同事开玩笑呢。”林惜岚没想到他竟然还真上了心,特意置办了一套,不由无语,“买了又不住,多浪费啊。”
“为什么不住?”赵雾倚在门扉前莞尔,“你搬进来,我周末会过来。”
新居的位置极佳,离林惜岚的公司也近,然而她捕捉的却是另一个重点:“来这?你工作有变动?”
她脑海里飞快闪过某些传闻,赵雾本来不用下乡驻村的,本来今年就要调回京城的——这些谣传被他本人轻易击碎,轻笑回:“没有。”
“困雀山的脱贫工作成果还需要巩固,防止返贫。”赵雾步履丝毫不乱,“况且,第一书记任期两年,哪有说走就走的道理?”
林惜岚攒了一堆问题,赵雾却不着急,慢条斯理地烧水倒茶,这勉强也算新居乔迁了,他颇讲究地请了朋友过来庆贺吃饭,没多久,门铃响起,酒楼的饭菜便送上门周到地布置好,动作行云流水,汤升一上楼就看到这场面,啧啧感慨:“我还以为今个儿能尝到赵队的手艺呢!”
他和赵雾也算多年老友了,虽然比不得铁三角的关系,但同僚共事了大半年,多少有几分不同的情谊,然而这回收到他的私人邀约,汤升还是有几分受宠若惊——赵雾在圈里出了名的公私分明,平日里一起吃喝也就罢了,登门这种事可就是大忌讳了。
今天赵雾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,汤升接过茶杯,扫视了新居客厅一眼,眼底隐含艳羡,旁人不知道,但他对赵雾的手段可是一清二楚,而毫无疑问的,他的首战大捷已定。
宴请的宾客不过三两人,出乎汤升意料的,聂长川竟特意来了,他最近在西南出任务,穿着常装抱怨起调休假,一落座就好奇十足地和林惜岚搭话,“叶穗要我代她向你问好,给你定制的礼服过阵子就能空运过来。”
林惜岚失笑,这事儿叶穗也和她私聊过,上回她提供的苗族刺绣给了她不少灵感,设计了好几套极具民族特色的现代礼服,非要友情赠送给她。
她要推脱,聂长川发笑:“这算什么,真计较起来,叶大小姐不知道还要补偿未来的赵太太多少呢。”
叶穗过去没少打着赵雾女友的招牌乱来,不知道挡了多少烂桃花,每次一闯祸叶家长辈教训,她就自动搬出模范标兵赵雾,给他也扣起黑锅。
林惜岚饶有兴致地听着,“那聂上尉呢?”
聂长川哑了火,汤升大笑着看过来:“聂少闯的祸可比叶穗多多了!”
这话没错,铁三角大错没有,小错不断,其中大部分都是聂长川折腾出来的,林惜岚不由想起了赵雾被撺掇着建起来防丧尸的安全屋,一阵好笑,聂长川和她混熟了,“林老师叫我大川就好!”
林惜岚轻笑,看向赵雾,他正在和汤升摆弄新到的咖啡机,两人对视一眼,她便明白他是想带她进入他的社交圈。
赵雾并不打算把她豢养在笼里,而是为她敞开广阔的天地,任她翺翔。
他也并不因此而焦虑,更不会胡乱吃醋,这便是他所能给出的、毫无保留的信任。
晚饭后聂长川和汤升都没多留,一桌人浅酌聊天,时间过得飞快,收拾的时候,林惜岚忽地道:“汤主任从京城回来后,看起来有点憔悴。”
她当然不是真的关心人家,赵雾心领神会:“他这次回去被安排相亲了。”
林惜岚真惊讶了一下,“可是他不是还没调回去么?”
“异地有什么重要的。”赵雾笑,“合适的联姻对象错过了才是打着灯笼也难找。”
他没有隐瞒,顺口谈起了汤家,林惜岚听明白了,问:“他们家连文璃都看不上,为什么你家还接受我呢?”
她问得很认真,不像在纠缠情感问题,更像某种学术研讨。
赵雾看出她忍了很久,早就想问了,无奈轻笑:“如果你觉得我们家不会接受你,那你是看轻了自己,也看轻了我家。”
任何选择都有正反两面,联姻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,但这种过深的利益绑定同样也危机四伏,赵陈当年联姻时如日中天,背后多的是猜忌和观望。
而对如今的赵雾来说,他远不需要通过牺牲婚姻来达成什么目的,要是他真找门当户对了,反而是京城的一场大地震——毕竟这一代的适龄未婚千金就那么几位。
陈家的体量不是汤家能比的,越是庞然大物,对婚姻的态度便越慎重,赵雾从来没有联姻的打算,哪个大家族不是盘根错节,人情往来众多,陈家一向排斥这些麻烦事,谈什么强强联合,能把自己家那堆亲戚管束好都不容易。
林惜岚忽然就明白了赵雾为什么一开始就对她不同——她对他无所求。
这是一件听起来很容易实际上却很困难的事。
而在赵雾打定主意那一刻开始,又或许更早之前,她的档案资料一定就递上了赵陈两家的案头,没有反对,便是无声的默许。
身家清白,社会关系干净,不会有太多的利益纠葛,从某种意义上,她是非常合适的选择。
林惜岚并没有因为这种赤-裸-裸的衡量受伤,她反而感到了一阵释然,像是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,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现实的可接受的理由,一个比虚无缥缈的感觉更能让她放心的解释。
“所以说,我之前竟然猜中了,你居然真是被我的穷酸吸引的——”林惜岚眼带笑意,开起玩笑,半点不见自卑,赵雾哑然失笑,亲昵地捏起她下颌吻道:“这能一样吗?我爱你和你穷不穷有什么关系。”
他爱她,所以觉得这一切毫无关系,但对陈家、对婚姻来说,就是有关系的。
林惜岚一点儿也没幻想破碎,她喜欢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,赵雾的存在太过理想,像捉不住的云梦,而正是这一点点的庸俗考量,让她仿佛从不可信的美梦中挣脱出来,看到了没那么完满的真实世界。
而真实世界也正以一种切肤的方式彰显着存在感。
西南的雨季来得轰轰烈烈,这几年的气候一直不大好,连以宜居著称的云浮也先后遭受了寒潮和暴雨。
林惜岚坐在办公室里剪片子,眼睛疲累时侧头看屋外的雨势,密密麻麻的雨珠缀满玻璃窗,只有外卖员还骑着摩托在行道上疾驰,飙溅起一地的水花。
“临市高速发生一起连环追尾事故——”
“怀遥坝农业受灾严重!”
“……”
边陲山区在大自然的威压下显露出了苍白脆弱的一面,日报社在加班,而林惜岚清楚,现场实地的人只会更加连轴转。
她和赵雾这阵子的联系自然地减少了,他的电话要么接通中,要么没信号,林惜岚也忙,各地跑采编,赶稿到深夜是常事。
周末她照常抽空给兰晓英发视频,母亲的头发长得很好,看起来和普通的短发没有区别,她最近一直在困雀山,聊起寨里一阵唏嘘,“听说再这样下去,咖啡地会要减产呢!”
京城的那一周过去明明没有多久,印象却立马被滚滚现实冲刷得只剩残骸,兰晓英谈起最近消停下来的学生们,不无感慨,她问女儿:“我听赵队长说,你去拜访他家人了,怎么样,他们对你还好吗?”
林惜岚还没和母亲提过这事,总不知道从何开始说起,也拿捏不准分寸,索性等赵雾主动去说了,他们在这方面确实很有默契,林惜岚闻言立马回:“很好,老人家还教我下棋了。”
“赵队长也说起这个呢,我自作主张,把你中学时玩的那盒围棋送给他了,这么多年还在那……”兰晓英拉着家常,林惜岚不得不提醒她,赵雾最近很忙,少打扰人家。
“我就在这能不知道么,再忙也要吃饭呀,就饭桌上聊聊。”她顿了顿,而后道,“你爸忌日快到了,有空回来看看吗?”
外面的暴雨突然停了,电话里的声音变得分外清晰,林惜岚静了几秒,简洁答:“会回来的。”
她抿了口速溶咖啡,起身披上外套和摄像出门采访,又忙到夜里才回来,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新居主卧里,连无聊的情绪都无暇升起。
冷冷清清,半夜时赵雾忙完,拍了代帕的照片过来,它肥硕了不少,一看就没少吃零食,在外跑了一圈沾得满身泥巴,湿漉地淌着水滴,赵雾都不想带它上车了。
林惜岚笑:“等这阵子忙完了,把它送到我这来吧。”
她突然很想抱一抱毛绒绒的代帕,给它洗澡驱虫,吹干毛发,蓬松软和的,想着想着,她叹了口气,喊:“赵雾。”
赵雾应声,林惜岚很久没说话,久到他以为她睡着了,她说:“你最近少开车,注意安全。”
最近的山路确实惊险,赵雾上下山还格外频繁,早早筹备起了防灾减灾工作,奔波着组织安装监测系统,寨里人对这些都有些费解,招呼赵队长别折腾了,赶紧进屋避雨才是。
林惜岚腾出了一天假期,回县里带母亲做了个复查,兰晓英指标还算不错,但还是被她摁在家里休养,“今年我去就好了。”
她在外求学实习,已经有几年忌日没回来了,兰晓英叹口气,“你还记得地方吗,那里生了很多杂草,你怕是都认不出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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