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·佞臣的自白书(一)(1/2)
番外·佞臣的自白书(一)
阴暗湿冷的诏狱大牢,他斜倚石壁前,擡首,静看无际暗夜。
窗扉,是墙上凿出的四方小块。目视之,暗稠如墨的夜空,如冷霜浸透的陈墨,泅染不开。
如同他晦暗不明的半生——弃于衰草枯杨的古战场上,始终一人,踽踽独行。
所以,他同长乐说,“臣字如晦。风雨如晦的如晦。”
他看到长乐微微蹙眉,知道她在不平。不平什么?自是定字长者的不负责任。
表字,随人活一世,将来升官作宰,盖棺定论,会刻印在墓志铭和丛丛叠叠的史书典籍里,千年万年,供后世尊称诵记。
怎可轻慢和任意?
她不知道的是,他从来,不想以一个名臣,收梢自己的人生。
他的人生是割裂的。命运的利刃,无情将其斩斫成互不相闻的三个碎段。
五岁之前,他是国主幼子,众星捧月,极尽偏疼。
五岁之后,他是殷氏孤儿,挣扎求生,尝遍冷暖。
更可笑是十八岁,再有两年到及冠之年,迎来的,不是族中长辈的敦敦教诲,不是名流贤士的殷殷期望,而是记忆复归的当头棒喝。
那夜,他生平第一次酗酒。太白居士的“但愿长醉不复醒”,终在饮下连杯苦酒后,读懂含义。
记忆是错节的铁链,叠叠重重,力若万钧,捆束覆压得他几乎窒息。
时而是母亲美丽哀伤的面容,时而是贫穷而算计频生的殷氏宗亲,时而是肃杀残忍的缇营卫训练营,时而是锦服轻裘世家贵族的傲慢冷眼。
最后是他父亲的狂喜,和决然。
他犹然记得,五岁时,父亲在考校他课业后,目中一闪而过的精光。
他问。“兰殷,你的志向是什么?”
“敢竭鄙怀,尽余生为生民计。”
彼时年纪尚幼,不懂藏拙,只是想着自己多优秀一分,父亲便多喜一分。父亲每多喜一分,母亲的日子,便好过一分。
从来没想过,原来才慧过人、锋芒毕露,于皇子而言,是泼天的原罪。
一切来得迅遽,而顺理成章。
承国是祁国的毕生之敌,心头大患。四十年前的鹿野之战,险些让祁王朝覆灭。好不容易浮沉挣扎过来的祁王朝,反省思痛,开始尝试新的路子——细作潜伏。战场上拼不过,就从后方入手。手段固然龌龊下作,但会行之有效,甚至事半功倍。
可承朝实在享拥天幸,那个百年前不世出的天才,薛稷安,仿佛有双窥探天机的眼睛,和一双拨弄命运的翻云覆雨手,即便身归尘土百年,他的余策,仍然辖制得他们不得动弹。
薛稷安一手创立的缇营卫,眼线密布,无事不晓,严刑峻法,无人可逃。有缇营卫卫护的承朝,铜墙铁壁,油盐不进。
隋氏不服,薛稷安多智如神,终不是神。是人就有破绽,何况薛稷安后来几乎与宇文氏分道扬镳,不相往来。难免在心存嫌隙之下,留有漏处。
终于,穷尽三代帝王的经营,隋氏等到了一个谋入缇营卫的机会。
祁帝是多疑之人,这等机要位置,他不放心他姓之人。
恰在此时,上天让他发现了那个心性坚定、天纵奇才的儿子,简直是天赐的,蛰伏最完美人选。
兰殷当时甚至都不知道,这一趟的远门意味着什么,就在毫无征兆的情况,被强行剥离了母亲的怀抱。
临别时,母亲偷偷塞给他的护身符,成了他和母亲的,最后的牵绊,半年后,母亲与世长辞。
一场高热,失去记忆,醒来,他成为殷恪。
缇营卫选拔极严,只有真正成为承朝寒门子弟,他才有万分之一入选的可能。
不巧的是,那个被隋衷业看中的,亲父为宫廷建造师的原身殷恪,于数日前,误被顽童,割断了右手腕。
缇营卫何其警觉,短时再寻一个诸样条件皆宜的棋子,难如登天。
机会稍纵即逝。
所以,少时诗赋动江关如何?隋兰殷的最后记忆,是被亲父安排,挑断了右手腕经脉。
拿惯笔墨的右手,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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