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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主陵·莲生百里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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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主陵·莲生百里

他向来憎恶史官。

因为他们对城阳昭公主吝啬笔墨。

身旁侍墨的书童,童声稚嫩,反驳起来却有理有据:“先生说得偏颇,明明城阳昭公主得了一百六十一字,是高祖历位公主之最,比渤海公主整整盈一倍有余,怎能说史官吝啬笔墨呢?”

西窗外,北归的雁群,啾啾啼鸣,正是冰雪消融,一年春景好处,他远目瞧着,满眼欣羡,“不,你若是见过她,就会知道,什么叫笔力有限,难绘其神。”

他的城阳昭公主,不是奉在太庙神牌里冰冷谥号,不是封在泛黄史页里的某氏、某女、某妻,她怕黑怕虫怕打雷,爱吃红樱糕和一切酸酸甜甜的果饮子,是鲜活的,会哭会笑的小姑娘,如那雨后灿烂盛放的太阳花,照亮了整个承国公府。

更照亮了他阴霾贫瘠的一生。

沧海桑田,世事多变,而她,在他心中,永远是那个哭着鼻子给罚跪的他送来糕点的小姑娘。

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呢?按她有记忆来算,应是她四岁,那一年,他八岁。

他是她二哥的伴读,十日后,有京师大儒来晋阳城开筵讲学。承国公有心让儿子届时在对答宴上露脸,一连半月拘着四位公子闭门苦读四书,甚至连伴读也不能幸免。

二公子撑腮枯眉,慵苦无奈,大好春日,大好年华,困在倦涩书斋,读这些早已倒背如流的古书,实是没什么趣味。“我同父亲说了几遍,他偏是不信我已熟读,总当我是糊弄他,好出去放风骑马。”

二公子宇文攸,承国公最优秀的儿子,未来承朝的太宗皇帝。可惜他的父亲,从头至尾,都没有明白自己的次子,是多么天纵奇才,不甘人下。

他浅笑:“书读百遍,意有百解。每每重新览之,总归有些新的意趣。”

二公子无奈摇头,“所以你课业更好。”

二公子是承国公最优秀的儿子,而他,就是公子身边最优秀的伴读。

公子身边的伴读自然不止一位,家世显赫者也比比皆是。不过,论才学,谁都比不过他。

众人囿于二公子的威势,表面皆宾服,私下的酸话,影影绰绰也飘进过他的耳中。无非是说他“门楣低微,全赖老子娘薄面。”“无功勋余荫,再会读书,将来也不过是给贵族牵马当门客的命。”

他充耳不闻,一笑了之,这世道,不与傻瓜论长短。

二公子终究是坐不住了,他扬手,拦下了窗下送点心的厨妇,附耳吩咐一句话,然后,闲闲伸个懒腰,左手捣了捣他,嘴角勾着笑,神秘道:“我叫湖湖来救咱们。”

怕他不认识,好心补充了一句:“我家小妹。”

他微动眉,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。

一盏茶后,有嬷嬷气势汹汹来叫门,“二公子答应给小娘子编吉祥络,姑娘从晨起,就趴在窗口等着了,饭也不吃,步也不挪,后来等久了,想是实在委屈,哭了好半晌,老妇实在看不下去了,特冒着犯上的名儿来求二公子一个准话,到底去还是不去,贵人事忙,也没得拿我们姑娘寻开心的道理。”

内宅妇人,口舌言语功夫那是安身立命的本事,个个都是雄辩的英才,守门的小厮被她炮仗一般的话呲哒得一句话都回不出来,正是左右为难之计,恰被拐角转来的林管家尽收眼底。

林管家看不过去,上前呵斥:“闹哄哄的,像什么样子。”呵斥的是阻门的小厮,“既是二公子先时答应了小姐,还不快快开门送二公子出来,等会小姐哭泣之事,让国公甚至国公夫人知道,有你们好果子吃。”

二公子和他,就这样被顺利解救出来,还没走到风荷院,就听到了一串银铃般的嗓音,一个粉嫩嫩的糯米团子,一路高呼着“二哥哥”,猛栽进宇文攸的怀里。

他呢,行止有礼地向宇文家的大小姐行礼,礼毕,又恭恭敬敬地向女孩身后一位娴静的妇人行礼,“母亲,近来可还安好?”

宇文攸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,恍然大悟道:“对呀,你母亲,现在是湖湖的傅母。”

他哑然失笑,哪里是现在,自这位宇文临湖出生起,便夺走了他娘亲全部的精力,分身乏术,哪能照顾得了他。

二公子怀里的小临湖,闻言擡头,“你就是傅母家的薛家哥哥吗,薛家哥哥太拗口,我喊你莲生哥哥好不好?”

莲生是他的乳名,他嫌女气,入学堂后便不愿再叫,谁知道阿娘对这乳名念念不忘,经年累月的念叨,惹得临湖也跟着喊。

简直成了他失而复得的梦魇。

“莲生哥哥,莲生哥哥,”梦魇不肯放过他,又在他屋外叫唤。

“怎么啦?”他收起他一脸的“烦躁”,微笑且心平气和地推开门,他惯会“装腔作势”,知道如何不动声色地扮演好一个温柔平和的伴读。

“你幸亏没跟着哥哥们去对答宴。”

“哦,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他瞥了眼房中早已放凉的药汤,心道,为了让这腹泻的病势显得退如抽丝,他还是倒掉半盏药好。

什么时候该出风头,什么时候不该出风头,他最有分寸。

“我听说,问答宴守门的侍卫得了时疫,阿耶让哥哥们暂时不许回府,去庄子里待着避疫。”

这倒是他预先未曾想到的情况。

她拍着胸脯庆幸:“还好莲生哥哥你没去,总归留了一个哥哥陪我,不然好生无趣呢。”

这丫头,敢情她的哥哥们,只有这点价值。

这一留呢,就留了整整十年。

鸿儒慧眼如炬,十分欣赏宇文家诸公子们的才学,时疫一毕,便请旨带他们回京师,给皇子们作伴读。

国公府一下安静下来,偌大藏书楼,便宜了他这个外姓之人。

自然,凡事有利则有弊,陪临湖玩闹,成了他从二公子手上接过,当仁不让的任务。

“阿薛,我这个妹妹,你多担待照顾阿。”

其实是二公子多虑,四位哥哥都不在,惟一的小娘子,全家谁不把她宠上天。

但他守诺,既然应了二公子,便要比别人,待临湖,更好上三分。

于是,她生病被禁了零嘴,他给她偷书院的樱桃果儿。

她贪睡误了早课,他放跑了西席先生偏爱的白猫。

甚至她心爱的金鱼,吃多了噎死了,也是他来收拾残局,半个时辰内往返市集,寻来一模一样大小相等的七只金鱼,

不动声色放回待客的雅室,天衣无缝。

不过,这些不动声色的关怀,他是做惯了的。既哄得了宇文攸,更何况宇文攸的小妹妹。

临湖八岁那年,他们薛家发生了一桩事。

他从出生起,就从未见过的父亲,毙命在征西的沙场上。

但小道消息传得更广,说他是贪财,随军之余,伙同山民,偷偷做了摸金校尉,也就是盗墓贼,最终死在了古墓机关,玄门法阵之中。

母亲,偷偷地哭泣,而他,更多觉得丢人。

他的父亲,寒门出身,游手好闲,不能让他从仕不说,还让他背负了洗涮不去的嘲弄。

他只能更加努力地读书,苦学,课业考校,他不仅要赢,更要赢得绝对漂亮。让暗地里漂浮的轻蔑之色,永远见不得光。

偏偏临湖缠他缠得紧。

生平第一次,他不想装了,他不耐烦扮演临湖的好哥哥。他当着她的面,划伤了自己的左手。

“大小姐,你看见了?我左手伤了,帮不了你作抄书的活,大小姐另请高明吧,别为难我这个穷伴读了。”

他的左手,一直比右手,更擅长写字,如果说右手只能写出他薛稷安的笔迹,那他的左手,可以摹仿任何一个人的笔迹。

这是不能广为人知的天赋,在承国公府,只有临湖知道。

他还记的,她眨巴着大眼睛,一愣一愣地看着他,显然,长到八岁,整个宇文家,没有人,会这般阴阳怪气地对她说话。

他如愿看着临湖哭着跑远了。

那段时间,他读书读得太累,也许是久旱不至的秋雨,迷迷滂滂催人眠,也许是那凉风拂面,吹得人心头怅惘。那一天,不知何时,他趴在书案上睡着了。

醒来时,已是深夜。

有一个小人,趴在他的膝头睡着了。

擡了手腕,却见本该结着血痂的左手,已被上药包扎。

半夜里,几道白光闪过,惊雷终究吓醒了临湖。

“好黑。”她弱弱嘟囔。

“没办法了,蜡烛燃尽,藏书楼落了锁,暂时是出不去了。”

“可是还是好黑,我怕……”

真的没办法了,他叹了口气,道:“你平日怕黑,阿娘是怎么做的?”

“抱着我,还有,唱歌。”

他抖了抖眉头,他一样做不来……

又一道惊雷乍响,闪电带来的白光里,他看到了临湖眼中的莹莹泪光。

认命,张开双臂,“来,抱吧。”

她欢欣雀跃地搂住他的脖子,一点不肯让步,还有唱歌。

……

“怎么唱。”

“乖崽崽——”

“乖崽崽……”

“吃果果——”

“吃果果……”

“吃完果果摘月亮——”

“吃完果果摘月亮……”

他学什么都快,尽管临湖唱得五音不全。他还是尽可能还原出了歌谣原本的面貌。

“莲生哥哥,你唱得真好听。比傅母唱得还要好听。”

“现在不害怕了?”

“不害怕了。”

她的声音,渐渐弱了下去,睡丝昏沉。

“既怕黑,为什么要偷偷过来。”

“因为莲生哥哥在伤心,临湖得陪着,你放心,阿耶阿娘赴宴去了,傅母睡得早,不会发现……”

如绸暗夜里,良久,他像是鼓足了勇气,生平第一次,真心实意说出了那一句——

“对不起。”

回应他的是临湖的酣睡。

后来的日子,依旧是风平浪静。

惊才绝艳的当世才子,每每从外埠回来,随身携带的书箱里,是她爱看的传奇话本。

哦,还有那捉刀代笔活计,心照不宣,自是他的“课业”,女儿家要临摹的字帖,要习的式样,他比她要精通。

往往是一文毕,他搁笔,晾干宣纸上的墨汁,方会起身,用手敲敲桌沿,“湖湖,再晚要误膳时了,嬷嬷骂你可不许哭鼻子。”

她会揉揉她睡眼惺忪的眼睛,不好意思地看看被她口水浸湿的他的课业本,说抱歉阿,下次我来帮你誊文赋。

他撰文向来极快,文思泉涌,笔势快若游龙,写意而潦草,世上除了他自己,只有临湖看得懂。

她给他誊抄文赋时,倒是比自己课业认真,一笔一画,皆用心。

抄得多,天下大势渐晓,她也曾托腮,颇为惆怅道:“不知二哥什么时候能回家。”

伴君如伴虎,她的哥哥们,是皇子陪读,更是扣在上京,牵制承国公的人质。

“二公子昨日来信说,您十五岁生辰,便可回返。”

临湖十五岁,也是她祖母七十岁的生辰,人生七十古来稀,老人家大喜的日子,为人君者,怎能让她骨肉分离。

于是临湖日日盼,夜夜盼,掰着指头望眼欲穿,比等早春开出的第一朵花儿还要热烈,比等黑夜后的第一缕阳光还要雀跃,全然没有预见到,十五岁,是及笄之年,而及笄,对于她的后半生,意味着什么。

在距她十五岁还有半个月光景的时候,晋阳城发生了一桩大事,当朝天子的第四子,闻听晋阳泉香酒冽,率仆从微服至此,乘兴而来的第三天,悄无声息暴毙在客栈内。

临湖和他自然不知,此时此刻,他们更焦心的是一头麋鹿。

国公府中她最最喜欢的一只麋鹿,生病奄奄一息,擅治病的养鹿人摇摇头,说不中用了,病侯会传染给其他麋鹿,要就地解决。

临湖费了大力气,才拦下砍刀,让人把麋鹿挪到柴房,自己照养。怕大人知道,责怪于她,更迁怒于鹿。每每深夜,才敢偷偷溜来,不眠不休看护。娇惯的国公府大小姐,生平第一次熬了两个大夜。

他自然是陪在她身边,所有她不为人知的“坏事”,他都在。他用柴草塞了塞门缝,堵严屋外的寒风。回首一看,她已然靠着柴堆睡着了。

可即便这般费力,麋鹿的命还是没有保住,还有它腹中还没有出世的小鹿。

临湖哭得伤心,所有人都束手无策。

他揉了揉两日未睡而酸疼不已的肩膀,冷静说:“天下无不散之筵席,湖湖,你快十五岁了,要坚强!你当明白,哭不会解决任何问题。”

可临湖还在哭泣。

最后,还是他不忍心,熬了三天,为她做了一个麋鹿面具,覆在自己的脸上。“瞧,你永远记住这只鹿,它便没有死,被永久的遗忘,才是最终的死亡。”

她似懂非懂看着他,小声道:“可我觉得你说得对,天下无不散之筵席。莲生哥哥,终有一天,你也会像哥哥们一样,离开我的。”

不能让她陷在伤怀的情绪里,他故作玩笑说,“我又不是你家哥哥那般人中英杰,天子瞧不上我去做伴读。况且,我阿娘在这儿,我家在这儿,我家先人祖祖辈辈生活在此,连坟茔都在这儿,我还能去哪儿呢。是我说错话,湖湖不要生气了好不好,要是哄不好,国公爷治我的罪可怎么好。”

临湖本想张嘴反驳“阿耶不是那样的人。”可话到嘴边,莫名其妙变成了“若我一直生气,又怎么样呢?”

他微笑,“那也简单。湖湖一日气未消,我便赔礼道歉一天,一年气未消,我便赔礼道歉一年,十年、二十年、三十年皆如此……”

她尚还是孩子心性,最爱一些“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”的赌咒约定,顺嘴问道:“那要是一百年气未消呢?”

一只蝴蝶落在她鬓间的芙蓉花上,他轻轻摘下,摊在手心待她拿,面上仍作苦恼状:“看来,妹妹是真生我气了,一百年都不原谅呢。那还能怎么办呢,那时候你一定是一品诰命,儿孙满堂,享尽世间繁华,也没有需要我鞍前马后的地方。不如这样。等妹妹驾鹤西去的时候,我就变成一只方相氏,给妹妹镇守墓门,妹妹自去做那快活神仙,罚我岁岁年年,不挪寸步,替妹妹守好升仙福地可好。”

“又胡说。”她破涕为笑。

总算是哄好了,他长舒一口气,即便后来被人称赞留侯再世,舌灿莲花,在他十九岁之年,哄好临湖也不是易事。

十九岁,多么年少轻狂,出言无忌,他不知道的是,将来,他的一生,都在为今日之言,悔入愁肠。他怎么能,他怎么敢,拿临湖作这样不吉利的赌咒发誓。

哄好临湖的第二日,承国公和晋阳太守也商议出了对策。

皇子是在晋阳城没的,承国公的封地在此,太守崔杭是此地父母官,无辜无奈,天子之怒,二人首当其冲。

若能己身一力承担,二人铮铮然的男儿,也不会皱一下眉头。

偏偏天子往来昏聩,四皇子又为其所宠爱,承国公和晋阳太守,深深担忧的是,绞尽脑汁,仍旧会满门陪葬。

眼下天下大乱,群雄并起,既然前是死,退也是死,何不揭竿一试。

好在,因为国公老夫人大寿,宇文家诸子已在昨日靠近太原。

简直是天助之。

二人一拍即合,当即选了一条胜算更大的路。

只是,二人素来瓜葛不深,先时二十年,承国公为防天子猜忌,一直离朝廷命官甚远,深怕落一个结交朝臣的帽子。

眼下病急乱投医,虽说二人有了共患难的情谊。但到底交情浅,兹事体大,阖族性命栓在裤腰带上的大事,草率不得。

如何在短时间内快速绑住两个家族呢?

联姻。只有血脉的缔结捆绑,才最让人安心。

崔杭只有独子崔恕己,十九岁。

承国公女儿只得了一个宇文临湖,十五岁。

门当户对,年岁相仿,天作之合。

在临湖还在为一只麋鹿痛哭的时候,她不知道的是,她的人生,已经因为父亲为了保障家族的平安,而被早早定下了。

她只知道,家中多了无数陌生的门人客卿来来往往于厅前,常常一议就是一天。

她只知道,二哥他们比预计快了三日回府。

她只知道,学堂的课停了,而他,越来越忙,直至忙得不见踪迹。

再后来的两年时光,过得比她之前十四年的人生,都要漫长。

启光元年至启光二年,她回首望去,只有混混沌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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