画灯（2/2）

连淮听她温言软语言的夸赞，不由得微微敛眸，只觉得耳垂有点发烫，温声道：“是姑娘摆得好看。许是因为作画时可以添置一些现实里不常有的光暗色彩，才叫你这般觉得。”

“当真如此神奇？”崔莹听他讲来，忽而生了几分兴致，“那我也想试一试……”

“你愿意让我在你的画上添置几笔吗？”说这话时，她目光中带了几分狡黠的笑意，璨若明星。

“自然。”连淮当即笑道。

“你可想好了？”崔莹略倾身子站在他旁边，一手持着笔末，侧目问他。

他从中听出了几分不寻常，不由得生出了些许好奇，随即起身让道，语气含笑：“姑娘请作画吧。”

崔莹瞧了他一眼，目光中带了几分在玩笑与认真之间的情愫，说不清道不明。

她最不缺的便是奇思妙想，不过片刻之间，脑海中已有了想法，提笔就在画上书写起来。

见到她走笔的手法，他当即明白她方才为什么要问自己了——她根本不会作画，只是小孩子一般将颜色和墨水涂在卷轴上罢了。

眼见那一笔一划落下，将整幅画面破开来，连淮微妙地感到一种心血被破坏的无奈。

眨眼之间，这幅画便从名家手笔变成寻常之作了，以至于放在画铺上都无人问津。

而崔莹却对此表现的很欣喜，甚至于越发兴奋起来。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将他的画作拉下神坛的感觉，活脱脱乐在其中的模样。

“怎么样？我方才就提醒公子了，是你偏要我画的。”崔莹笑意盈盈的擡起头看向他，语气甚至十分骄傲。

连淮转眸凝视着她，也不言语，一双沉静的黑眸漂亮深邃像要望到她心里去一般，崔莹与他这般目光对视，心中越发察觉到了荡漾于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情丝。

他忽而笑了起来。

“姑娘爱画什么便画什么好了，这一幅不够，我再给你作几幅，总之是提笔而就的事情，片刻之间便好了。”

听他竟然这样说，崔莹不免有些惊讶，随即在心里小小的失落一回。她原以为读书人都疼惜笔墨字画，还很想看看他心痛却无能为力的勉强。

谁料他竟然一点也不勉强。她准备好的打趣就都用不上了。

念头在脑海中一转，她忽而发现了其中的蹊跷，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瞪他道：“你是不是早瞧出了我……才偏这样说，好让我不能得逞。”

听闻此言，连淮终于忍不住笑开了。

“姑娘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。”他话中难得的带了几分逗弄，听上去比之平时的君子如玉，更多了少年人的英气。

他确实如她所说，看出了她这般是故意想见到他为难的样子，故意反其道而言之。只是他生来从不说谎，因此这话也是极认真的。

她爱拿他的画玩，他就为她多作几幅好了。

他一生能有无数画作，多的是一个人在房中静思而成的时候，能有人在旁相伴，添置几笔倒是极其可贵的事——哪怕这添置的几笔在旁人眼中是一种破坏，但他乐得高兴，便觉得那是无价之宝了。

细看那画时，他却发现她在画卷中的庭院四角上挂了几盏小小的宝珠灯。

这灯光泽莹莹，圆润可爱，原是大户人家用来摆在房内之物，却不知为何叫她放在了院子里。

“姑娘为何将这灯挂在此处？”

“你可知道嫦娥是吃了西王母的不死灵丹才飞上广寒宫的？”崔莹擡眸看向他，说的认真。

“这个自然。”连淮应道。

“那你瞧着宝珠灯像不像是一丹灵药？”她唇角微扬，嫣然一笑。

“嫦娥是从后院里飞上天的，将宝珠灯挂在那处，正与中秋传说相合。”

连淮微微一怔，细想时便觉果真如此，不由得暗叹她的玲珑心思，总能想到些稀奇又极有趣的东西。

“那这样说，你便要将玉兔灯挂在月亮上了？”他顺着她这跳脱的念头想开去，笑问道。

“做什么要挂在月亮上？”崔莹偏头瞧他。

“广寒宫里除了嫦娥，不还有玉兔吗？”

“我不要。你瞧月亮这样小，至多只能容得下一两件物件……”

她果断地摇了摇头，似乎对这事早已深思熟虑过，有了答案似的。

“我要挂一幅画卷上去。”

“为何？”连淮不解其意，好奇地问道。

“嫦娥奔月，有了一只玉兔相伴就不寂寞了，但我却不能，”崔莹说的认真，分毫没有把这当做是一个哄骗小孩子的神话，而像是确有其事一般，“若要我奔月，且只许我从人间带走一样东西……那就是这幅画罢。”

她生性喜爱热闹玩乐，若真要叫她飞上广寒宫，她恨不能将这人间所有的物件都搬上去。

但若只能带走一样，这幅画也就足矣。

有人为她将这百般热闹，千载天地，万家灯火都融入了这张画卷，随她挥笔而就，姿意徜徉，将这天地间看到的、想到的所有都随身携在了身旁。

此后，不论去往天涯海角，见到天宫或是黄泉，身边都常带着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