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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 第 78 章 此夜月溶溶、香袭袭、思……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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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不得不承认,初闻此信,自己第一反应是松快。仿佛一块压在心底的大石,有朝一日终于挪开,她稍许能喘匀一口气。

紧跟着才是接踵而来的惆怅、不舍,甚至怀念。

元羲要走,她这个在元家人心中“已死”之人,不便去送,正想着与他总要辞别一回,全一场终了的旧情分;不料这时机偏巧不巧,正在临行前夜,送上门来。

来的是元羲。

他毫无顾忌地扣门,已是黄昏过了,月上梢头,人声甫静的时刻,一边拍一边唤:“惜奴!是我、是我!惜奴——”

声音含混,带着浓厚的、颠三倒四的酒意。

茜草慌忙来开门,有些为难地劝:“入夜了,元郎君吃醉了酒,快……”

元羲一把将她搡到一旁,踉踉跄跄地大踏步闯进了院儿。后头茜草拉不住,怕闹出乱子,只得又喊起春莺,正无措时,正屋当中门开了。

应怜早已听见院中动静,开了门,趁着皎明月色,见元羲如此失态,匆匆来扶他,两三步近前便闻到一大股酒味。

“怎么吃这许多酒?”她皱眉,有些恼怒,“不是说元平也来了么?元平呢?怎么就肯放你黑不楞登地摸过来!”

“我、我让他先……回了!”元羲半副身子近乎压上她肩头,沉沉地大着舌头道。

没奈何,应怜唤春莺点灯,茜草煮醒酒汤,自个儿将他扶进屋,在小间里一张锦罗围榻上放下来。

元羲不肯躺,就着半明的烛火,分明酒醉惺忪了,仍要张着双眼,执意瞧她,眨也不眨,似乎怕松一松,灯下的应怜便飞走了。

他从前不曾这样醉过,应怜无法,要去为他倒茶,却一把被他扣住了腰,坐倒回榻上。

“你放开!”她当真恼了,觉着这样子拉拉扯扯不像样,便去拍他的手臂。

对于元羲,她最深的印象,也是脑海里最盘固的一种,与其说是夫君,不若说更像玩伴。

他是个领她玩耍、教她丝竹棋画的兄长。浮起懵懂的少女情思,也不过是这一二年的事,当中夹杂着不知多少对旁人艳羡目光的虚荣、对他外表风姿的浮浅喜欢,以及长年累月早已习惯了的亲近。

她从不认为,他们之间,有什么深重难以逾越的隔阂;正如也从未想过,他在她所忽视的一面里,已长成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。

一个与旁人无异的、有占有心、嫉妒心的男人。

元羲的手不放,扣在她腰间反却愈来愈紧,眸中燃起了一些她看不懂、却本能觉得危险的光火。

“你先放开我。”掰不开他的手,应怜放软了声调,莫名身子有些紧绷,后知后觉地发现,扶他进屋似乎并不是个好的选择,“我不走,我就在这。”

元羲近乎叹息的声音近在她唇和耳畔,仿佛深重地颤抖,“惜奴,你爱我的,对不对……”

应怜浑身僵住。

他就贴在咫尺,双臂搂过她身子,密密匝匝将她箍在怀里,想逃也逃不掉。

春莺与茜草也不知躲在哪里,连个影儿也见不着。

她不该对他生出恐惧的。

可眼前这人,满身尽是酒气,身体比言语更直接,锢着她,不放出一丝空隙;她清楚地看清了他眼底的执拗的渴望。

“你醉了……”她勉强克制这股恐惧,在他偏执地凝视下,挤出一丝笑,却不敢动弹,“元羲,放开我,我不喜欢你这样。”

元羲耍赖似的,醺醺地一笑,透出些平日里从未有的风流,亲昵地抚了抚她头发,“说你爱我,我就放了你。”

应怜羞恼起来,全无与他调笑的心思,恨不得在这张脸上踢两脚,“我不爱你!”

他像戴了一副沉甸甸笑意的面具,被她一句话撕扯下来,再粘不住在脸上,咣当掉落在地,裂得粉碎。

面具下,一张真正的、绝然痛苦的脸面露了出来。

他缓缓收了笑,眼眶有些发红,玩闹似的轻轻捏住了她下巴,摩挲着,酒气喷在她脸上,“不爱我……那你爱谁?那个和尚?”

怀里,她身子一霎紧绷得不像样,惊恐地盯着他。这反应倒教他更嫉妒起来,酒意催逼得又失了几分理智,一个翻身,竟将她压在了身下。

应怜尖叫起来,不住地挣扎:“你放开!春莺、春……”

他捂住了她的嘴,发红的眼里一丝疯狂,压着她手脚,在她愤然欲泣的目光下,滚烫的唇贴在她脸侧,流连向下,声音也从喉间破碎地流出:

“嫁给我好不好?我们成亲、我带你走!不回洛京、不会洛京……我带你走得远远的,好不好!”

他胡乱无章法的吻向下,大片落在她额上、眼上,脸颊,才要松开手,吻她双唇,忽手上一痛。

应怜恶狠狠咬住了他手指,力道之大,唇齿间登时弥漫出一股铁锈味。

她眸子红通通的,惊恐的泪不受控制滚滚而落,浑身抖成了一团,松了口,也还在呜呜地哭。

元羲愣住,放轻了压制他的力道,轻轻地伸手拭掉她的泪,只是越拭越多,他指间的伤痕渗出血来,与泪混布在眼角,像她哭出了血一般,添了一丝凄靡。

“你发什么疯……你就像那些人吗?”她哆嗦着,任自己难堪的一面露在他眼前,咬着牙,道:“我……我在青玉阁里三个月,他们说,若不从,便将我随意扔给什么人玩乐,你就是那样的人吗……”

她眼角的血一丝丝流下,仿佛止歇不住。

元羲想通了这话,如遭雷击,久久说不出话,终开口,声音又干哑又破碎:“你、你从不曾提过……”

“提什么?”她狠狠丢开他为她拭泪的手,将一直闷在心底、不敢与他透露的经历索性一把掀开,越是难过,却越是愤怒,“提我被卖到行院里,若不是宗契搭救,早已是一把尸骨了么!提我在牢狱里暗无天日,日日盼着见你一面却不能么!提我看着我娘脑浆迸裂,尸首被拖下去,拖出一条长长的血印么!”

“我最想见你时你不见,如今我已好了,你反来搅扰我!说什么带我回洛京、与我成亲,你哪里是为了我,不过全为你那点求而不得的私心罢了!”她几乎怒吼出来。

一口恶气发泄完了,他却愣着。

应怜浑身的血过速狂涌,滚烫地灼着,心底却冰凉一片。过激之后是深深的疲惫。她见他木愣愣的,艰难地将他掀下去,愈来愈加重的枯竭感却压得人自暴自弃,索性摊开手脚,与他相对躺在了不大的榻上。

火光曳曳,灯烛半明,他们如两只孤独又无措的野兽,瑟缩在一起。投在墙上不像样的凌乱影子,在灯火下无声地挣扎。

元羲闭上眼,无力地被她驯服,将脑袋凑了过来,与她额头相贴。

应怜感受到了来自他的温度,冰冰凉凉,同她自己一样。

他眼角沁出了泪,将从不曾有过的可悲的软弱暴露在此夜,在她的面前。

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他枯哑的声音若干涸的泉流,再涌不出温润的甘泉,一遍一遍,充斥她的耳畔,“我不知道,对不起,惜奴,我不知道……”

“我不怪你。”她叹了一声,听着叹息回旋在冰凉的夜,酸涩起来,又听自己的声音道,“是我们缘浅。你有你的路,我有我的路,再走不到一处,所以,也别提什么荒唐的话了。我不爱你。”

他仍魔怔了似的,说了一遍又一遍: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……对不起,我不知道……”

渐渐地消没了话音。

酒意萦绕满室,逐渐也冷凉下来。应怜想,他或是睡了,或是半醒着。

她憋闷在心里的话,突然很想向他全说出口,只当有个倾吐的地方。

“你说得没错,我心里已有了别人。”

“在我最无望时,他救我出水火,护我不受欺凌,送我辗转投奔。我分明是泥淖里的一只蝼蚁,他却说我是明珠。”

“他本可以过闲散无忧的日子,却肯为了我,做上刀山、下火海的事,从此再不得安稳。”

“他有千般好,是清莹的松雪、巍峨的山巅。他是世上最行得刚正的君子。我何德何能,竟只用十两银子,与他有这样一场恩惠。这样的人,我怎能不爱他?”

一字一句,句句是裹着蜜糖的黄连,最甜又最苦。

她这一辈子,恐怕也不能向他袒露这样直白的心意,只得在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、荒诞的夜里,向一个最贴近她的人倾诉,哪怕是以这样狼狈的方式。

元羲紧闭着眼,一动未动。

她想着他丰朗清幽的模样、修挺巍峨的轮廓,微微地翘起了唇角,在黑暗中,仿佛得见了最耀眼的光火。

·

清夜溶溶,栀香与浮尘扰动。

他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里,本闻听元氏子明晨回京,怕她伤心,却内心深处犹觉庆幸,一抹私心作祟,觉着此人走便走了,免得惹人心烦。

这些时日,宗契对镜静观,或盘坐扪心,总不知该怎样正对自己心境。

他自明了,心境已乱,绝无可能再回到从前。

所能做的,就只有如平常待之。

待她,也待自己本心。

只是静夜的庭院里,无人一角,窥见未掩牢的窗隙间如此情状,仍教他无所适从。

宗契攥紧了拳,脚步生根似的,品尝到了心头舌尖的一点酸与苦。

也不知枯立了多久,他在暗沉的夜里,蓦地如晨钟暮鼓,狠狠撞开浑噩心智,振聋发聩。

他们本就是天上的一对鸾凤,生来该在一处。他又是哪里来的虫蚁,对此能有什么置喙。

白日里他把玩摩挲琉璃冰壶,不自觉偏想起她慌慌张张背人扔掉的那一支钵莲、通红的耳尖、羞怯的眼眸,想她落荒而逃似匆促的步履,总想一厢情愿地从里品出些格外的滋味。

心头有一万个万一,如今想来,卑鄙又龌龊。

万一她扔那钵莲,是有意为之呢?

万一她向自己那一片温软的眼眸,是旁人得不到的青睐呢?

万一……

他按下了这些糟污的心思,狠狠止住荒唐的念想,移开眼,回身,毫无声息地离去。

·

栀子清幽,人去后,仍暗香浮动,久久不散。

辞别此夜,元羲在她的小榻上酒醉浓睡。

说来好笑,也不知他明日醒后,会怎样懊恼自己失态。

应怜无声息地下榻,为取来一席薄被,浅浅为他盖了,才出小间几步,却闻听屋对面的幽暗廊角,有人轻言细语:

“咦,你闻出香味了没有?”

“没有啊。”

“有的,似乎是栀子。”

那二人轻手轻脚,来到明处,携着几样醒酒的汤药,见了应怜便问:“娘子,元郎君怎样了?”

一个春莺,一个茜草,尘埃落定了才回来。应怜揉了揉额,实在无奈,“怎么一个两个都出去了?”

“厨房里不得醒酒的汤药,天黑了,我又不敢独自外头去寻,便叫了春莺一道。”茜草有些赧然,怕应怜挑理,匆匆去煮醒酒汤了。

春莺也去后,应怜前走几步,来在无人迹的拐角处,置身黑暗,仿佛果真闻到了似有若无的幽香,是栀子,却又捉摸不定。

也不知是哪处园里飘散来,或就是前两日插在琉璃冰壶里的栀子清香不散。

她未深想,将忽如其来的一缕惆怅掩去,回了屋中。

·

自古善恶难定夺,人心两不知。

自元羲随了元羡回程,一路有些浮浮沉沉的心思,从不露在脸上,也不与旁人道。哪怕是元平,也只隐约察觉四郎有些变化,却捉摸不透究竟哪里不一样了。

他到底是贴身侍奉的家人,对四郎一言一行都极上心,更兼因先前一番话,怕惊吓到四郎,因此心神总有些不定;寻了空,不凑在元羲身边,却来问随行的女使范碧云:“哎,贼营里这些时日,四郎可曾遇着什么、或逢着什么事?”

范碧云心里翻了个白眼,面上却笑吟吟的,“没有呀。就算有,我哪晓得。”

说的却是实话。自打见了应怜的面,元羲对她便格外冷淡下来了。

——虽然从前本也不热络。

只是她执拗地偏认他更比从前冷淡。没奈何,无论她怎样铺床叠被、红袖添香,侍奉得怎样周全细致,元羲眼里总没有她这个人,仿佛她与那些笔墨纸砚一样,都只是个案头陈设的物件。

不,她怎比得上那蓬莱砚、潘谷墨。她的身契,也不过只值十余贯钱而已。

但终究是随他回洛京了。范碧云私下里宽慰自己,洛京是他的家,也是她的家。

最难得的是,那里没有应怜。

元平仍是犹疑,不大信的样子,又提醒她:“你再想想,或是见了什么特别的人、经了什么特别的事?”

“真没有。”范碧云不愿与他纠扯这话题,牢记着元羲来前的郑重警告,“贼营里能有什么出奇的英雄?不过都是贼寇而已。”

元平东问西问,问不出个究竟,想到私下里探听的一事,忽道:“听说里头有个柳氏娘子,与咱们郎君攀扯不清?”

范碧云心中一突,半真半假哼道:“不过是流言蜚语,那柳娘子是什么轻浮的玩意儿,若真与郎君有瓜葛,怎么不见她也随了回京呢?”

元平想也有道理,只是上下眼打量了几遭范碧云,充个大辈儿敲打了一番:“虽说四郎带了你回去,可你万要认清自个儿身份,这是回得了大造化,才能在四郎跟前侍奉。你可要晓得,素日里我家用的女使,都得一层层筛箩似的择选过,百里还挑不出一个入眼的来……”

他叨叨叨个没完,范碧云任他念经似的,自闭了一双耳,手头绣自己的一个香囊去了。

那头里,元羲与元羡义兴县远了,行程便放缓下来,元羡着实松了口气。

正值浅浅初夏时节,柳荫初浓,车马行行停停,元羡骑在高头大马上,与元羲并辔,拂着微风,身心舒畅。

元羲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。

“官家前阵子圣体渐愈,为感天顺时,诏令加开恩科,正在六七月之中。往年父亲见你年幼,压着不教你省试。如今你已及冠,据我看来,父亲松口,你大可去考一考。以你经策的学问,中个进士及第不是难事。”

元羡自是进士出身,对幼弟的才学看是看得准,不过怕他站错山头,故有心提点几句,又不好说透,免得兄弟又问什么自家清不清流一事。

“经义、诗赋我是不必担心你的。只五道策论,你还得慎之又慎,总要琢磨好庙堂的风向。”元羡又道。

原以为元羲会顺着往下问,不料他却只是应声,问起了毫不相干的事来,“去年太子因逆事获罪,虽不致被废,却也只剩个空名头,失了圣心。风传得了一阵疯病,年初时转好了?”

元羡有些意外,“是……你问这作甚?”

“我不过有此一问罢了。”元羲甚不经意,望着前头马踱行的牙道方向,道:“我只是想,若当真失了圣宠,为何还留有名号?岂不正映了官家仍有一丝血脉亲情之意……保不准还能东山再起。”

元羡不答,踟蹰半晌,行出一二里了,才似下定决心,转头向元羲,透露一二,提点他道:“你莫要想偏。父亲在朝堂,如履薄冰,若要我家不赴那应氏的后尘,还得依附在稳固的大树下,又怎能往已倒的将死之树下存身?”

元羲彷如惊诧,终究应了。

只是握在缰绳上的手,在二哥察觉不到的目光下,紧攥得手心也生疼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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