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七十六章 陈芥菜卤(1/2)
王夫人有意将贾兰留在房里教养?
陈斯远叹息道:“己所不欲、勿施于人啊。”
面前李纨好似不解,紧忙抬眼看向陈斯远,对上那一双清亮眸子,顿时又赶忙垂下螓首。
陈斯远气定神闲道:“大嫂子莫慌,咱们且坐下说话儿。”
李纨颔首应下,又不敢抬眼去瞧陈斯远。自打那日失态而归,李纨诵读了几日佛经,虽每日饭食、药膳都亲自过手,却都是让两个丫鬟去送,自个儿再不肯去见陈斯远。
如今甫一闻听噩耗,手足无措之余,立时便来寻陈斯远。本道疏远几日,这心下早已平复,谁知再见面依旧心下怦然乱颤。
陈斯远引着李纨入座,扫量一眼,便见其一袭丁香色暗花缎面镶领淡青色对襟披风,内衬白色交领袄子,下着蓝色马面裙。头插金簪,鬓贴宫花,瞧着素净之余,又一如既往的老气。
陈斯远不动声色,撩开衣袍落座,待香菱奉上香茗,这才笑着与李纨道:“大嫂子是关心则急啊,若依着我,此事如今只是些许闲言碎语,大嫂子无需去理会。”
李纨顿时蹙眉不已,道:“远兄弟也知我就兰儿这一个命根子,若真个儿养在太太房里——”
陈斯远摆手止住李纨话头,身子略略倾过来,压低声音道:“大嫂子没听明白……我以为,便是这些许闲言碎语,只怕冲着也不是大嫂子,而是——”
陈斯远手指往上头指了指。
李纨蕙质兰心,略略思量便道:“是……老太太?”
陈斯远笑着颔首,李纨这才明白陈斯远为何方才说了那句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’。
王夫人恨屋及乌,因不待见李纨,连亲孙子贾兰也不怎么理会,又怎会好生生的突然要养在自个儿房里?
冲着燕平王那亲口允诺?王夫人心下只疼惜宝玉一个,若真要动此念,莫不如私底下害死了贾兰呢,又何必领到自个儿房里亲自教养?
此举分明是学了贾母,将孙儿养在自个儿房里。这话传进贾母耳朵里,贾母如何作想?拦也不是——毕竟贾母就是这么干的;不拦也不是——若王夫人将贾兰养歪了可怎生是好?那可是贾家转型的希望。
由此,进退两难,等于指着贾母的鼻子骂街,贾母却不敢作声。
说到底,还是贾母与王夫人对宝玉的期许不一样。
于王夫人而言,她既然能教导出贾珠来,心下自然笃定也能教导好宝玉。只怕其心下早就极为厌嫌贾母将宝玉教歪了,否则若其亲自教导,说不得比贾珠还要出色呢;
于贾母而言,老太太人老成精,岂会真个儿信了那劳什子衔玉而生?宝玉乃是二房嫡次子,这荣国府承袭有贾琏,二房家业承袭有贾兰,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宝玉承袭家业。
如此,那宝玉这个嫡次子有何用?
既然衔玉而生了,何不顺势推波助澜,自小将其养在脂粉堆里,洞悉姑娘家的心思,来日寻一桩妥帖婚事,正好填补荣国府的亏空!
这贾母与王夫人之争,从宝玉的抚养权、婚配权一直争到荣国府的大权,追根溯源还是二人理念之争。
心下思量分明,陈斯远也不点破,只笑着颔首道:“大嫂子只是遭了池鱼之殃,也不用去理会那起子闲言碎语……嗯,若大嫂子果然放心不下,不若让兰哥儿多往老太太处走动走动。”
李纨顿时眉头舒展,情知有些事儿兰儿去说,比她自个儿去说更有效用。
暗自舒了口气,李纨心下稍定,因心下有了数儿,便不再去想那些闲言碎语,可对着陈斯远难免又别扭起来。
她也不好才来就走,只得耐着性子说起旁的来,道:“亏得远兄弟指点,不然我真真儿不知如何是好。”
陈斯远笑道:“大嫂子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,此时不过急切之下少了忖度,待过后仔细思量了,定会想个分明。”
李纨摇头道:“我素来短智计,怕是过后也想不分明。”抬眼瞥了那星眸一眼,李纨被那清亮的眸子瞧得心下怦然,又赶忙遮掩道:“是了,兰儿这几日朝着要去远兄弟新宅读书……我思量着那歹人尽数伏法,想来兰儿此时去读书也无恙?”
陈斯远道:“保险起见,大嫂子不若寻老太太提一嘴,想来老太太定会安排周全了。”
李纨笑着应下,又问过陈斯远身子骨,待一盏茶饮过,慌忙起身告辞而去。
陈斯远将其送至院儿里,瞧着其身形匆匆出了院儿门,暗自摇了摇头,又负手回了屋里。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,陈斯远说自个儿不心动那是假的,奈何今时今日再不是当日光脚之事,总要权衡了利弊。
若因着李纨是惹得宝姐姐、林妹妹心下不快,那可就得不偿失了。
思量一番,陈斯远心下痒痒,又生怕牵连出一场风波来,于是到最后也不曾拿定心思,只想着随缘就是了。
却说李纨出得清堂茅舍,眉宇间不见了愁绪,又是一副恬淡模样。那随行的碧月便道:“说来还是远大爷有法子,奶奶急得什么也似的,谁知远大爷三言两语便说中了要点。”
素云也道:“还要你说?谁不知远大爷是个有本事的?”
李纨闻言面上带了笑模样,心想远兄弟可不就是个有本事、有能为的?她们孤儿寡母的,多亏了其连番照拂,否则还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呢。
忽而面前划过陈斯远的面容,李纨顿时蹙起眉头,心下默念佛经,快步往稻香村回返。
随行的素云、碧月眼看李纨又带了愁绪,不知自家奶奶又起了什么心思,只得闭口紧随其后。
少一时到得稻香村里,贾兰跑出来迎,眉头紧蹙着问李纨道:“母亲,远叔是个什么说法儿?”
李纨摇了摇头,示意入内叙话。
谁知贾兰却误会了,着恼道:“远叔也没法子?罢了,不若我去求了老祖宗,反正我不想去太太房里!”
后头的素云掩口笑道:“哥儿果然是个孝顺的,奶奶没白疼。”
碧月道:“哥儿不用急,远大爷早给了主意,说是不用挂心呢。”
贾兰怔了下,抬眼去看李纨,见李纨点头,这才闷头随着其进了稻香村里。当下李纨略略说了陈斯远之言,待听闻此事不是冲着他们母子,而是冲着老太太,贾兰顿时松了口气。
再听闻不日便能又去远叔新宅读书,贾兰顿时面上欢喜起来。
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儿,最是活泼好动,如今心事尽去,略略小坐一会子便去外头耍顽了。
那素云还赞叹道:“奶奶,我看哥儿如今自个儿都知道上进,来日说不得也能跟远大爷一般有出息呢。”
那碧月就掩口笑道:“你当哥儿去远大爷新宅只是读书?我上回听小厮提了一嘴,说是远大爷立了规矩,每日哥儿背过了书便能随意耍顽。哥儿又是个聪慧的,每次半日便能背熟了,余下半日可不就撒着欢儿的耍顽?”
李纨略略蹙眉,总觉着这般纵着贾兰有些不妥。可念及陈斯远这般年纪便中了举,说不得其另有深意?于是当下便没说旁的。
恰这会子外间香菱来了,待素云将其迎进内中,香菱就笑着道:“大奶奶走的急切,我们大爷一时间也忘了。今儿个宝姑娘将本月胶乳营生的分润带了回来,大爷方才才记起来,紧忙打发我给大奶奶送了来。”
李纨讶然道:“今儿个就有分润了?不是说远兄弟那营生本月才接手吗?”
香菱笑道:“我也不大懂,不过听大爷提起过什么预售,大抵是将后头月份的胶乳提前发卖了,这才有了分润。”
李纨应下,待素云将银票递过来,李纨扫量一眼,顿时心下五味杂陈。这四百两银子,顶得上她两年的月例银子了。算算如此两个月,所得出息便比得上自个儿一年所得,果然是天大的好营生。
算一算,一年三、四千银子,五年下来岂不是翻着翻的赚回来了?
积攒下来,单是这一笔银钱就足够兰儿来日花销了。
回过神来,李纨起身邀香菱吃些果子,香菱推说清堂茅舍如今离不得人,便匆匆告辞而去。
这日夜里李纨几次捧起佛经,奈何几次又心有杂念,夜里更是辗转反侧,自不多提。
待转过天来,那些闲言碎语果然传到了贾母耳中。
待鸳鸯低声将此事说过,贾母蹙眉思量了一会子,顿时冷笑起来。她与儿媳王夫人斗了三十几年,从前都是随意拿捏了其,也是薛家进了荣国府,这才被其打了个措手不及。
如今老太太早已熟悉了薛姨妈的路数,又哪里瞧不出此番乃是指桑骂槐?
老太太思量一番,也知此番不好应对,却浑没将那些风言风语当回事儿。她这个岁数,这个位份,本就是超品的诰命,又何须给儿媳妇交代?
贾母情知王夫人心气儿高,却是个眼界窄的,到如今也不曾瞧出宝玉是个什么货色。若真个儿是个有能为的,贾母又岂会拦着其上进?
反倒是那兰哥儿,自个儿知道上进不说,又得了天大的机缘。
正思量着,大丫鬟琥珀回道:“老太太,兰哥儿来了。”
贾母回神,顿时欢喜道:“快叫进来。说来也是两日没见了,这两日兰哥儿都忙什么了?”
说话间贾兰已然进得荣庆堂,规规矩矩给贾母施了礼,口称‘老祖宗’。贾母扫量一眼,见其小小年纪便气度沉稳,得贾珠之才智,又无贾珠之轻狂,顿觉那陈斯远果然不曾说错,来日贾家还真要指望这兰哥儿了。
这般想着,贾母顿时满面堆笑,慈爱道:“好好好,兰哥儿快坐,你这两日怎地没来瞧我?”
贾兰苦恼道:“母亲一直催逼着我背诵文章来着,实在不得空,这才没来。”
贾母顿时唬着脸儿道:“你母亲也是……你才多大年纪,便是要用功,也没这会子便死命下功夫的道理。”
贾兰道:“老祖宗,我此来是想问过老祖宗,如今贼人尽数伏法,我可能去远叔新宅读书了?”
“哦?”
贾兰赧然道:“老祖宗不知,远叔立了规矩,先生每日教过的,我只消会诵读的,便能随意耍顽。”
贾母顿时笑吟吟道:“是啊,那你都耍顽什么了?”
说起这个,贾兰顿时来了精神头,心下暂且将李纨嘱咐丢在一旁,屈指点算道:“那可多了!骑马、射箭,池塘里抓蛤蟆,上树抓蝉,有时还会领着鸾儿挖蚯蚓钓鱼。”
贾母顿时欢喜得连连颔首,赞叹道:“这才对,每日家老气沉沉的,哪里像是个孩子样儿?这男孩儿就得粗糙些才好。远哥儿这般安排,正合了劳逸结合之说。我看啊,兰哥儿心下定然十分想去?”
贾兰赧然着点头不迭。
贾母便道:“既如此,那往后照旧去就是了。只有一样,你身边儿须得多带些人手,免得再被外头的贼人惦记上。”
当下又叫了鸳鸯,吩咐道:“回头儿与凤丫头说一嘴,明儿个起给兰哥儿多安排几个妥帖的小厮随行,一定要护得兰哥儿周全才好。”
鸳鸯应下,道:“我这就去寻二奶奶交代。”
贾母笑着点头,见鸳鸯快步而去,又与贾兰道:“如此安排可好?”
贾兰欢喜着点头不迭,连声应好。
贾母不禁愈发欢喜,瞧着贾兰,竟依稀瞧出几分老国公模样。当下又打发琥珀取了玫瑰露来,哄着贾兰吃用了一盏,好生享受了一回膝下承欢,这才打发贾兰出去耍顽。
因心绪大好,贾母爱屋及乌,不由得想起陈斯远来。见鸳鸯回转,便问道:“我这两日也忘了问……远哥儿可好些了?”
鸳鸯回道:“听说大好了,如今都敢在院儿里走动了。不过那袖箭带了倒刺,王太医说伤口不大好愈合。”
贾母顿时忧心道:“这正赶上暑天,可不就难好?”略略思量,忽而想起了一桩事来,道:“府中是不是还存着一坛子陈芥菜卤?”
鸳鸯倒是如数家珍,仔细回思一番便笑道:“老太太怕是记差了,上好珍大爷打了小蓉大爷,老太太不是打发人将那陈芥菜卤送了去?”
“是了,我竟忘了。”贾母苦恼道:“既这样,你得空与远哥儿提一嘴,就说那法源寺得了天宁寺的秘法,如今也有陈芥菜卤,此物对那创口炎症最是有效。他若不见好,不若往法源寺去求一坛子陈芥菜卤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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